刘骑领着中黄门的宦侍在外宫搜了一晚上,麒麟殿、金华殿、曲台阁被翻了好几遍,刘骑又不能讲是永清公主玩失踪,只冷面搜查,闹得人心惶惶,都怕是赴了一场鸿门宴。如此一来,三殿筵席也开不下去,皇帝也不留人,只怕生变,把人都打发了回去。朱雀门前的车马渐次散去。
后宫里,一辆安车悄然驶出,有人从帘中探出,一块马蹄金落到守门宿卫的掌中,压得他手掌一沉:“王美人家中有事,还请通融通融。”
那宿卫心领神会:“谁家没个急事呢,王美人向来出手大方,我们也懂规矩,不过今日前头乱糟糟的,看得严,这……”
帘中二话没说,又抛出一颗金子。
两个宿卫眉开眼笑,立刻放行。
这辆车并未一直行出宫,在半道停下,里头倏然跳出一个绛色锦衣的少女,脚上登着的一双赤舄,厚底落在白玉石砖上,响得清脆,把王美人看得心惊:“公主您当心。”
“我无事,”永清摆了摆手,“你回去吧。如今情形我已晓得了,美人如今保全自身更要紧,若有消息,递到公主府上来便是。”
王美人称是,犹豫道:“陛下还在寻公主呢。”
永清眨了眨眼:“不打紧,他今夜捉住了我,必定数罪并罚;我直接回府,等他明天醒酒,想明白利害,自然就过去了。”
她这样横行无忌,王美人无奈一笑。
永清快步向朱雀门走去,外宫里除却几座宴飨的大殿,也是重檐叠宇,这些昔日前燕的衙署都被废置,改作了书阁,供中朝官吏办公或侍夜。
途经一座书阁,忽而一阵妖风吹落她头上的帷帽,兜转几圈,跌到岔路另一边去了。
刚想去捡,就听见隔着转角,有人细声细气说话:“这玩意哪来的?谒者请看。”
永清猛然停驻脚步。
礼服繁琐,脚上这双赤舄更是笨重,厚厚的木底在砖地上响动极大。
思来想去,她脱下了鞋,拎在手上,肩背贴紧了宫墙,缓缓向那个方向踱去,挪到边缘,微微侧头,一眼觑见两队巡夜的宦侍,分明是来找她的。
事到如今,唯有反客为主,主动现身,发一通公主脾气,把这群小宦官糊弄过去。
她正打腹稿,酝酿情绪,腰身突然被人揽住,眼前景物旋转,不知被扯到了什么地方。
永清惊骇。
薄肩仍紧贴着墙壁,那只手勾得她不得不弓腰迎前,贴上了一个颇为高大的人影。
她倒吸一口凉气,今夜月色微茫,周遭影影绰绰的湘竹细叶,随风而动,抬头可见的人脸模糊不清,只有一个轮廓流畅的下颌剪影。
她尚在尖叫引来巡夜内侍和忍耐静观其变之间犹疑不决,脸侧,一盏灯悠悠提起,一星橘色灯芒在她瞳心跳动,一同倒映在瞳孔中的,还有一张似曾相识,又颇为生疏的脸。
怎会如此!
那双星火跃然的眸子,仿佛失去了白日禁锢的压抑,在夜色之中更难以名状,令她心惊。他昭彰地探询,望得她几乎惭愧自己眼底太浅,盛不起他如此深沉的目光。
心脏几乎是心悸般地跳动,连喘息都变得困难而稀薄。
他放下永清,抬起食指,置于唇间,噤声示意。
他转身走出,所有的光也随之离去,她眼前一黑,连之前绰约影然的世界都不见了。
只听见隔墙传来的对话——
“许侍中?现已三更,宴飨已结束,您还没回府?”刚才捡到她帷帽的小内侍问道。
他温声而答:“陛下传召,这月余都得长留禁中值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