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镜不耐烦地一挥手,拿起外套,径直就往外走了。
叶大帅抹了抹虚汗,继而放大声音,把自己遭受的气撒在了不明所以的下属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低头挨骂,心里头早就把叶大帅的祖宗十八代给收拾了一遍。
唯一不在境况内的叶兰心,此刻正时不时偷瞄傅南生,满心欢喜。他长得很俊俏,脸上偏小麦色,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军装,浑身透着股刚硬。她喜欢这样的男子,有血肉有气概,不同于香达内成天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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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在百乐大饭店门外,隔着两层玻璃,瞧见了里边的金碧辉煌,和那一盘盘他一辈子都吃不起的龙虾鲍鱼,忍不住舔了舔嘴角。他并没有为自己感到可怜,人跟人生来本就有差别,他没吃过好的,自然不会去伸手探。司机没见过什么世面,觉得吃饱穿暖、本本分分过完下半辈子就好,而且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打战,听说死了不少人,他每天就祈祷着这战可千万别打到香达来。
照理说达官显贵吃顿饭、喝个酒,怎么也得一两个时辰。司机想看天色还早,肚子咕咕作响,就想乘机溜个弯到桥头吃碗面,再买些酥糖给她家闺女吃。她闺女前两天见隔壁家的小孩有这酥糖,缠着他要了好几天,他忙着忙着就给忘了,想着这回买回去,他闺女不知道该有多高兴。
不料司机刚发动汽车,叶六爷就从饭店里出来了,一声不吭坐上了后座,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回家。”
面和酥糖看来又得泡汤了。
司机无奈地掉了个头往太乙路方向开去。一路上,灯火通明,到处挂起了大灯笼,年味越来越重了。
叶嘉镜横靠在车座上,双手交叠摆放在腹部,长叹了口气,他感到很累,心累,身子更累。他是个老怪物,活过的漫长光阴里,遇到的人和事比芝麻粒都多,糟心的有,开心的也有,不过后者少之又少。
想来也很可悲,他活了这么久,没有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不是弃他而去,就是想方设法的想要宰了他,他的一颗玲珑心早就被捅成筛子了。他不缺钱,不缺脸蛋,按理说应该会有成群的姑娘往他身上贴,可是并没有。那些姑娘一见着他,吓得连话都不敢说,就晓得哭。
半闭着眼睛,叶嘉镜的眼皮又沉了几分。
车子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生生把叶嘉镜给晃醒了,他握紧拳头捏着抵着额角,正寻思着怎么用最恶劣的言语来教训这个毛手毛脚的司机。
可司机来不及听他的训斥,打开车门,急急跳了下去。
撞到人了。
司机本来开车开得好好的,一个影子忽然蹿了出来,不要命似的往挡风玻璃上撞。他当时脑子就懵了,这都什么世道啊,想死去跳楼呀,去上吊呀,拖上他干嘛。司机又气又怕,只得下车查看情况。
是个女人,穿着高档旗袍——这是司机的第一印象。她脸朝地,不知道长什么模样,女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反应。
司机嘴唇颤抖,站都站不稳了,该不会是死了吧?他越想越心惊,战战兢兢的上前,俯下身子,打算把女人翻过来看看。司机的手还没来得及碰上她的背,女人手撑着地,自己爬了起来。
司机倒吸口凉气——一是女人的容貌让他惊叹,二是女人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司机惊讶道:“姑娘,你......”
“秦雪!你有本事就再跑!”先是一句咆哮打断了司机的问话,再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司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领着几个壮汉从街道对面怒气冲冲的赶来。司机一眼就认出了她——薄约阁的蓉姐,算是香达有点手段的女人。
蓉姐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张着血盆大口,就像是要吃人的母夜叉。她伸手用力掐着秦雪露在外边的胳膊,被掐的地方很快变成了一块青紫,蓉姐嫌不够解气,又重重扇了她一个大耳光子。
秦雪被打得一个踉跄,摔倒在路边。这下打的是真狠了,她的嘴角都破了,裂了个口子,她颤巍巍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小声抽泣。
蓉姐凶神恶煞:“别给我装可怜,老娘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还想跑。”
司机不忍心再看,默默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了。有钱的才是大爷,他一个替人开车,说的话跟放屁一样有谁会听,到时候还嫌他嘴臭,连他一块收拾了。
……
叶嘉镜本就心里乱糟糟的,又听见车外吵杂的要命,闹得他耳根子疼。他黑着脸,把门重重的往外一摔,下了车。
司机正对着车门,瞧见这小火炮,后脊背立马紧绷起来:“六爷。”
叶嘉镜不理会他,阴恻恻看了眼还在骂骂咧咧的蓉姐:“干什么呢?”
蓉姐听到声音,停了手上的动作,狐疑的看向来人。香达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哪一个不认识,可面前这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年轻面孔,她敢打包票她不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