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烟波馆时,阿碧绞着帕子眼红了一路,苏苏倒是平静淡然,及近馆外时,她回身抽出阿碧手中的帕子,拭了拭她眼角道:“你这般红着眼,叫佩云她们看见,还以为我责罚你了呢。” 阿碧已猜知陛下对小姐的心思,也知依小姐性情,这等不轨之事,定是不愿的,可天威之下,小姐又能怎样呢……先是怀王强娶,后有皇帝威逼,小姐这样好的人,为何命却这样苦呢…………阿碧想着想着又要落泪,偏小姐道:“你再哭,我可要恼了”,只能生生忍住。 苏苏一笑,一壁帮阿碧将泪意擦拭干净,一壁轻道:“哭有什么用呢,想欺辱你的人,见你哭了,只会越发欺辱你,你小姐我,可是任人欺辱的人?” 阿碧知道,小姐虽看似温柔,骨子里却自有倔性,抽噎着摇了摇头。 苏苏将帕子塞回阿碧手中,轻抚了抚阿碧的面庞,道:“所以呢,别为我担心,坏事找上门,我自会设法避开,若实在躲不过,我也会让那毁我一生之人,一生都不好过。” 入了烟波馆,苏苏只道宴后与几位王妃游园,故而夜深方回,佩云也不生疑,只问:“王妃可用过晚膳没有?” 苏苏摇头,佩云忙让小厨房做了呈上,亲自为她布菜,布着布着,忽听王妃道:“请姑姑悄悄请些名医过来,为我开些调养方子。” 佩云惑道:“王妃为何不传太医?”又问,“可是调养如今的体寒之症?” 苏苏淡淡道:“调养生育。” 简单几个字,落在佩云耳中,却不啻于惊雷,佩云只觉幻听,及告知数日后归来的王爷时,萧玦亦觉自己是否听岔,连问了佩云数遍,方消化了这一事实。 夜间晚膳,苏苏神色如常,及至沐浴上榻,她依然面色淡淡,萧玦正犹疑着如何问她“寻医调理”一事时,苏苏却拢了微湿的长发,翻身按着他肩,直接道:“给我一个孩子。” 萧玦一愣,怔怔地躺在榻上,以为自己听错,脑中正空白一片时,又听苏苏道:“你若给不了我,我便寻别人去。” 此话一出,萧玦立握住苏苏双肩,翻转过来,小心翼翼地望着身下的女子,声音轻地如怕击碎梦境,“……你……你想要一个孩子?” 苏苏点头,经那日之事,她发现明帝对礼法纲常到底还有顾忌,若她和前世无所出不同,膝下能有子女,若明帝真成了她与萧玦孩子的“祖父”,他应越不过这道纲常之线,就此打消对她的念头。 有了孩子,应可永绝后患,安定一生。 苏苏想到此处,径直吻上萧玦的唇,手也直接去解他衣带,萧玦起先僵着身子,但只片刻,便回过神来,夺回了主动权,深深吮吻着身下人。 自洞房夜后,萧玦再未碰过苏苏,此番苏苏主动,他心潮激越之下,更是卯足了劲儿去圆她的“愿望”,几番云雨下来,苏苏疲乏地浑身酸软,而萧玦紧紧搂着她问:“你很喜欢孩子吗?” 苏苏阖目不语,萧玦只当她默认,抬手将她为汗意粘湿的几缕乌发,温柔地拨至耳侧,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道:“那我们多生几个。” 名医来看之时,一如前世道她体质不佳需好好调养,萧玦怕苏苏不快,揽了她肩宽慰道:“无妨,好生调养就是,孩子总会有的,我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语毕忽想起那张为期三年的和离书,眸子一沉,于是夜里愈发卖力。 夜里情浓,白日举止不免亲密,远胜从前疏离,于是这在佩云、贺寒等人看来,是王妃终于放下心结,而王爷也终于得偿所愿,怀王府的两位主人,终成和睦夫妻了。 渐秋凉,皇帝銮驾回京,苏苏也回到了京中的怀王府,常来的乐安公主见这二人似是相契了许多,回府笑对谢意之道:“我说过,阿玦那般好,时间久了,她会转性儿,喜欢上阿玦的。” 谢意之倒也盼着怀王妃彻底“转性儿”,与允之彻底割裂开来,消除未来隐患,遂笑着一拱手道:“是,是,公主英明。” 重阳将至之时,虞元礼升了从六品之职入了大理寺,虞媛姬定下了礼部侍郎府的亲事,虞府可谓双喜临门,特设了家宴,并请苏苏回府,一同吃宴庆贺。 既然二姐虞媛姬的亲事,与前世相同,苏苏遂想,大姐虞姝姬婚事,应也与前世无差。但在宴上,她却听伯母提起虞姝姬拒绝的那几桩提亲中,正有她未来的夫家,遂于心中思量,难道今世大姐的婚事,将有变数不成? 有变数倒无所谓,只怕与那慕容离有关,苏苏有心问虞姝姬,但又知她这大姐是何性子,你若劝她太紧,她反有可能心气儿上来,非要与你对着来,遂暗暗思量,踟躇不语,这一踟躇,就踟躇到天将黄昏,虞府人正留苏苏晚饭时,忽听厅外仆从传道:“怀王殿下驾到!” 厅中老少皆忙跪地迎接,苏苏亦微怔站起,今日萧玦例往吏部处理政务,故而没有陪她回府,怎又过来了? 萧玦入了花厅,一挥手命众人起身,就径直上前,挽住苏苏的手,原他刚离了吏部就赶了过来,是特来接苏苏回府的。 苏苏与虞府众人作别离去,虞老夫人等人,看着她与怀王并肩远去,心中大为宽慰。他们原以为当初苏苏那一耳光,会令怀王心生芥蒂,可如今看来,却是半点没有。怀王殿下一入花厅,就握住苏苏手关切急问怎这般凉,苏苏当着众人慢慢抽出手,他竟也半分不恼,亲为苏苏系穿了披风,百般嘘寒问暖,携手与她离去。 虞老夫人心中重石落下,笑看向虞姝姬道:“姝姬,只剩你了。” 虞姝姬却莞尔一笑,“祖母莫急,时机未到。” 马车行至怀王府时,正好见到侍砚刚至府外,手中照旧捧着装着诗乐笺的木匣,见苏苏与萧玦下了车,忙躬身行礼,“小人参见怀王殿下、怀王妃。” 阿碧自侍砚手中接过乐匣,苏苏启开一看,却只有薄薄几张,不复之前,遂想着大抵是谢允之政务愈发繁忙,念及他身体单薄,语气中便不免掺了几分关切,“你家公子近来可好?” 侍砚唇微哆了哆,但终只躬身道:“回怀王妃,一切都好。” 苏苏感到挽着自己的那只手愈发紧了,略挣了挣,含笑道:“那就好。” 及入了府,苏苏对着这几张等待续谱的诗乐,心思愈发摇散。 起先,她以为谢允之命人送诗乐来,只因他醉心乐理、无聊消遣罢了,及后他官务愈重,每月仍雷打不动地命侍砚送几张过来,心中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他非是令自己得到消遣,反是令她消遣取乐,他知她当初抗拒这门皇亲,在怀王府或会过得苦闷,故而用从前的诗乐游戏,助她纾解心中的不快,且,乐传心声,回回她所续谱的诗乐传回去,聪慧如谢允之,定能从中探知出她近来的心境,就如在避暑行宫时,她开玩笑问他,怎不问她近来可好,谢允之淡淡道,她的续曲已经告诉他了………… 谢允之……谢允之………… 忆起初见的那个玉衣少年,濯濯如春月柳,苏苏慢慢伏在案上,对着那几张梅花笺出神。 他是她的知己之人,每每相见,无需多言,他总能一眼感知出她的心绪波动,他也应早已在相和的诗乐中,发现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今日送来的诗乐中,便有一首,名为《问情》,他在问她,因何恐惧,因何不安,可是,这令她心生恐惧的隐秘心事,又怎能对他诉说呢………… 苏苏心中愈发纠葛,缓缓阖上双眼,整个人蜷趴在案上,凝忡不动。 这般郁结感伤,落在萧玦眼中,自然成了另一番意思,他在外间帘后默看许久,终忍不住近前,自苏苏手中抽出了那张梅花笺。 苏苏却无反应,原是已倦怠睡去,萧玦见那笺首“问情”二字,便不由恼怒,可转念一想,自己才是那卑鄙无耻的“棒打鸳鸯”之人,满腔怒火也不知该找谁发,又看向苏苏沉睡之中,眉尖依然微蹙,不由心疼地伸手轻抚,苏苏近来为着孩子,待他已和软许多,万不可再生事将她推了开去。 念及此,萧玦将那梅花笺放回案上,轻手轻脚地将苏苏抱起,小心放到床上。苏苏一沾绵软的床铺,反是醒了,迷迷懵懵的,“什么时辰了?” 萧玦和声道:“该用晚膳了。” 苏苏只觉心中倦到极处,再阖眼道:“你去用吧,我心里发腻,吃不下。” 但不久后,萧玦却去而复返,端着一碗粥坐在榻边,温声道:“我让厨房熬了你素日爱吃的虾仁鲜蔬粥,清淡可口得很,好歹进些,若饿坏了身子,那平日调养的苦药,可不就白喝了。” 苏苏闻言,卧了一会儿后,慢慢坐起身来,她见萧玦持勺欲喂她,忽想起那日明帝也是这般喂她吃药,心中烦乱,抬手接过碗道:“我自己来吧。” 萧玦眸子微微一黯,也不作声,只静静看着她将一碗粥喝完,含笑问:“可还要了?” 苏苏摇头,起身梳洗后再上榻,萧玦上来拥她,她只微微偏首道:“我没心思。” 萧玦也不用强,只吻了吻她的发,轻道:“苏苏,我们一直这般好吗?” 苏苏想了想,若有了孩子,她虽不必与明帝再有任何纠葛,但与萧玦,怕是一生一世都分不开了…………和与明帝纠葛、重走前世老路相比,与萧玦一处,虽非她真正想要的自在生活,但到底,尚可忍受………… 思及此,苏苏轻道:“若有孩子,自是可以的。” 萧玦闻言欣喜若狂,紧紧搂住苏苏许久,方平息了些许欢喜的心情,道:“六哥近日做了父亲,人人都道那娃娃生得好看,可我见了那娃娃,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若你我生了孩子,定会更加好看聪慧。” 苏苏不禁嗤地一笑,“若到时生得不好,你岂不是不肯认了?” 萧玦见她终于展颜,亦笑道:“若不好,那自是我的错了,只要孩子随你多些,就已胜了寻常孩子一大截了。” 苏苏含笑不语,萧玦观她神色,轻吻了吻她的唇,动情低道:“苏苏,你这样,我心里真是欢喜。” 夜渐深沉,怀王府灯火清幽、静寂无声,天下至尊的承乾宫,却忽又光华大起。 陛下已久未召幸妃嫔,今夜终于选召了位年轻美人,可人刚送进去没多久,就见里头灯火忽然亮了,再一阵儿后,美人衣裳端整地含泪出来了,那梨花带雨的俏嫩模样,曹方瞧着都有点心疼,但里头那位,明显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只哑声吩咐进茶。 曹方着手下太监泡了陛下平日惯喝的苏眉,亲自送入寝殿,明帝揭了鎏金杯盖,本就不豫的神色,愈发凝沉,就在曹方疑心近来喜怒无常的陛下,要砸了这杯茶时,却又见陛下,轻轻撇了撇茶上浮沫,慢慢饮了一口道:“重阳就快到了吧。” 曹方立回道:“是,就在后日。” 明帝又慢声问道:“往各王府分赐的重阳礼,都备好了吗?” 曹方道:“早备下了,只待明日分赐诸府。” 殿中的蟠龙山海香鼎,绝品的龙涎焚得正浓,但鼻下,却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丝丝缕缕地,钻入他的心中。 心有魔障,唯她可医,明帝轻搁了茶杯,淡道:“往怀王府加一份赐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