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收养的第二天起，阿荆便展开了与阿德莱德的拉锯战。她一直尽心尽力地尝试从高塔逃出去，无一例外被女巫所设的那层结界弹了回来，在离高塔不远的地面摔出人形的泥痕。

然而她胜不骄气不馁，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恙族的唯物主义精神让阿荆坚信，自己是可以一力降十会的。

“——可能是冲击力不够大。下次我造一个弹弓，把自己弹出去。”

她每次爬回塔楼，都满脸淤青地认真进行分析，那顽强的意志让旁观的阿德莱德和巨鹫也随之咋舌。女巫在深夜翻书时不由得质疑，当初下的反噬咒是不是太轻了点？像阿荆这样的耐受力，恐怕二十倍的灼痛对她来说都是小意思……

时间如同纳威亚瀑布一般滚滚向下飞逝着。

尽管阿荆仍接触不到外界的丝毫信息，但丝毫没有影响她顽劣且屡教不改的天性。随着一次又一次尝试，阿荆在地面摔出的泥痕也越来越深。逐渐地，阿德莱德设计的结界也不得不越来越厚。

阿荆发现了这一点，更加努力地尝试突破结界，她的体力和技巧也随之增长。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十年，弹指一挥间。

终于，如今，在这十年后的某天的秋天清晨，阿荆震惊地发现，那个泥坑已经被自己摔出半人深了。

而阿德莱德所设的结界仍如堡垒般坚硬。

阿荆气馁地爬回了塔楼。

秋日的太阳从山边钻出了脑袋。塔内阁楼里，黑发蓝眸的少女正坐在阿德莱德的对面，啃着没有一丝调味剂味道的水煮鸡腿。

“知道吗？恙族人从来没有见过巨鹫。”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带着刚被结界鄙视的沮丧，对付着面前的食物。

恙族人的基因得天独厚，阿荆的身形比寻常埃文女孩要挺拔不少。她的个子更高挑一些，粗糙的麻布也遮掩不住修长四肢的轮廓，被主人不耐烦地拽住了快遮不住腿的衣摆下角。

少女面部还带着一丝稚气，但轮廓已有了精致的初兆。那双纯度很高的蓝眼睛仍如儿时一般闪烁着不驯的光，像是有惹人烦的精灵要从里面飞出来。黑发被绑了绑，随意地披在肩头。自然的野性美在她的脸上得以完美呈现。

那个在埃文边境被发现的像一团脏泥的女孩，在洗去了污垢与饥寒带来的瘦小后，宛如一棵完全舒展开枝芽的灵骨树。

“——那是为什么？我记得恙族部落经常迁徙，所见所闻理应很多。”阿德莱德停下仍那双令她笨拙的筷子，问道。

女巫的寿命显然与常人不同，当阿荆已经能够独自爬上巨鹫的脊背时，她的样貌装束仿佛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我也说不清，但最起码，恙族不喜欢这些奇异的东西——包括魔法，晶石。”阿荆啃鸡腿的野蛮神态和那副精致的五官相映成趣。“而且我们生活的地方几乎看不见鸟。我们甚至没有货币……我从来没见过货币！或许，我将会是第一任看到外面世界的牧兽者！”她不由得兴奋起来。

但很快又陷入了懊恼，“那得在我破开结界之后。”

女巫无奈地摇了摇头，勉强跟上了阿荆的思维。“你是指那个世界没有货币？”

“完全以物易物。”阿荆摇摇头，她顿了顿，若有所思。“之前的牧兽者没有和你说过这些吗？”

“我那时候太小，忘记了很多东西。”女巫叹气道，“不过显然，那个世界要残酷得多。”

“也不是完全残酷。”阿荆甩了甩自己的头，狼耳灵活地抖动了几下，她想了想，暗笑着换了一种语言说道：“如果巨鹫到了我们那，恐怕就叫做食用肉鸡了。”

窗外传来巨大的扑腾声，巨鹫显然听懂了她的话，正在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看来兽语也没忘？”阿德莱德敲了敲窗子，让巨鹫安静下来，继而说道：“至少你该学习点礼貌用语，否则出去不是牧兽，是被兽揍。”

“我更该教训巨鹫说点像人的话。”阿荆反驳，“你是听不懂，不知道它刚刚骂的有多脏。”

凉意拂过，是微风夹杂着巨鹫的羽毛味道吹进高塔内。秋天一到，连空气都带着透澈的气息。碧蓝色的天空间浮着几朵白云，几声悦耳的鸟鸣随即扑棱着飞进塔内。

埃文又迎来了一个属于它的秋天。

阿德莱德注意到阿荆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她出神地望向窗外的天空，蓝眸中倒映的碧色清澈见底。

快到秋收节了，阿德莱德不安地想。她一直刻意没有告诉阿荆最后分离的时间到底该怎么计算，并不是因为担心释放她自己会被王室刁难，而是出于对这个牧兽者的不舍，出于那些带给她一些关于童年的记忆的不舍。

云朵缓缓飘过，一瞬间，金色的阳光洒在桌面，阿德莱德感到阳光打在她的后脑，带来一片暖洋洋的秋意。少女年轻的脸庞被阳光照耀着，张望着，呼吸间焕发出生机勃勃的气息。

阿德莱德就是在这时想，是时候了。

她出声：“阿荆。”

她很少直呼自己的名字。阿荆回过神来，迷茫的目光投向女巫，她看见后者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像是在和阳光讲道：

“十年前，我告诉过埃文国王，我和牧兽者之间的约定。”

……

“你说你是被恙族人养大的？”埃文?达尔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巫，闪电将二人脸映得雪白，国王的眼睛瞪得好像她刚焚烧掉了王都广场之上的芙罗拉神像。

女巫的神情很平静。“这件事情我从未向外人提起，也请陛下宽恕我的隐瞒。这是我与神灵之间的约定，或者说，这一切是命运间的约定。”

年迈的国王仍沉浸在震惊中，摇了摇头。“恙族养大的孩子……埃文的女巫？”

阿德莱德跪下来，虔诚地亲吻着国王的右手。“愿芙罗拉保佑埃文，陛下，我只能说，这个孩子是上天带来的旨意。我以落谷大陆最决绝的誓言向神起誓，在抚养期间，我不会让她伤害埃文的任何子民，也希望陛下能够看在芙罗拉的指引下，放她一条生路。”

“原来如此，你和这场该死的暴雨是一伙的！”突然，国王声音大了几分，里面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作为埃文法术最强的女巫，你设计了这场大雨，就为了拿来要挟我和我的子民，为了放那个异端一条生路？”

“无论陛下是否宽恕那个孩子，阿德莱德都将为埃文毕生效力。”女巫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