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年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往年白终是喜爱雨的,可现在那雨在她的心上打着鼓点,似要将五脏六腑击成碎片。与重庆不同,上海的雨绵绵密密,让这个孤身一人初来乍到的高级中学学生由内而外地焦躁与担忧。
她本是要与杨家成婚的。一位满肚子救国救民,为知识而献身的女学生,被逼到不得不与纨绔成婚的份上,着实憋屈。新式思想已经逐渐开放,她虽年方十七,却已铁下心:国不救,何谈儿女之情。家里几位姨太太因为她的拒绝好不痛快,母亲都开始念叨着前途的危险与她没有身为女子的觉悟。其实,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于是在满屋子的谩骂声中,孤身一人带着行李逃到了上海。
这是其一。其二,白终也想见到,重庆先生们口中风情万种,衣食无忧之地。他们说在这里,一张纸,一只笔,就足以站稳脚跟。
狭小的房间落了满屋尘埃,重庆小有名气的千金挤进了最廉价公寓。角落里一张铁床,一台木桌,一个灯泡裸露在外的劣质台灯,就是她的所有家具。强压下心底的介意与不满,把明日的吃穿用具,还有随身几块钞票一并从棕色木箱内拿出来,暂且搁置在台灯下。
南平公学很少收女学生,尤其还是外地来的。这次是赶巧,以往的一位师哥前几年搬迁,在文学上颇有造诣,再加上新立讲堂,也就糊弄着给了她一席之地。所以尽管白终出门左右的小店都还没认清,就要在次日清晨去听学。
那便是左右都不能睡的。
白终褪下那条从家中穿来最为贵重的洋纱裙,套上件老式白色旗袍,用还算崭新的手帕擦掉多余的脂粉,待嫁之身的小女子风范一下子荡然无存。妆,是为了瞒过家人画的,她说那箱里是资助密友的几百大洋和一些衣物,却不知如此拙劣的谎言得以通过,都是她母亲的执意批准。虽痛,虽骂,却亦不愿她折损于女子二字。
她暗自懊恼没有带上随身小镜。一个箱子能带下的物件寥寥无几,除了必需品再无它物,于是此时,她随着“吱呀”一声坐到床上,不知自己看起来是否有几分整洁。
白终在脑海里反复排练着明天,伴随着雨声,确是一夜无眠。
南平讲堂果真同重庆学堂不一般。她刻意地穿着老式旗袍,却发现学生中不乏洋衣洋鞋者,也有衣裳褪色者。从前的学生遇见她都会微微颔首,可周围陆陆续续的人潮,竟是无一人将目光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