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之光照耀四方, 却遗忘了海底的深暗。 深海里沉寂的火焰在跃动, 等待着来自山巅的召唤, 待其羽翼丰满之际, 地狱的火焰将烧尽整个苍穹。” 迦尔逊低声唱出的歌谣是整个西方大陆流传已久的远古歌谣,或许每个人都会哼唱,却到了此刻才能思索歌谣中蕴含的深意。 “如果深海里沉寂的火焰是指火鸟的话,那山巅的召唤又是什么?”棠低声道。 露莎隐约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你在说什么?” 棠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迦尔逊说:“刚才迦尔逊唱的歌,火焰是在等待山巅的召唤,那召唤究竟是什么?” 被眼神点名的迦尔逊立刻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呃……其实我也不太知道,不过这首歌谣流传很久了,似乎是从远古时期的碑文上留下来的,全篇很长,我也只记得这一小段而已。” “这首歌谣来自上古神魔混战时期,”一声叹息,苏罗卡轻轻捏着他的眉心,仿佛疲惫至极,“诸神战胜魔族后,在战争决胜之地鹿歇维特冰原的北部山地立下记载功勋的石碑,但是魔族并不甘心受降,发誓一定会重回人界,为此在离开之时也留下了一块石碑与之相对,这首歌谣便是取自此处,后来游猎人穿越冰原发现了石碑,记下了石碑上的文字,这些歌谣全部都被载入史籍。” 棠抱膝道:“我记得苏罗卡先生在讲西方大陆的历史时曾说过这首歌谣,不过当时我们并没有在意罢了。” “毕竟当时我们都无法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苏罗卡微微低眉,看着怀中露莎悲悯的目光,一时间竟也觉得心中苦涩不已。 他摘下眼镜,用手指轻轻擦了下,看着村民们开始围起小小的篝火,微弱的火光映得他眼眸晶亮:“大家休息一晚,明天如果没事的话,就和我去南部避难吧。” 事到如今,怎么存活下去才是问题的关键。众人纷纷表示同意这个决定,将海盗的尸体挪去角落里后便互相依偎在一起睡去。 火苗噼里啪啦地跳跃着,外面很安静,似乎火鸟已经离去,只有翻涌的海浪声,可是再安静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德罗伊利斯已经被完完全全摧毁了,那个温暖如春,弥漫着欢声笑语的小镇已经完全不在了,一种无言的悲凉弥漫在整个空间。 棠坐在离尸体最远的地方,紧紧贴着露莎,一双眼睛毫无睡意地四处打量,她还用手帕捂着鼻子,面向通风口,从这个角度看到外面起起伏伏的海浪,月光之下,海水泛着银辉,闪动着璀璨而耀眼的光点。雪浪拍打着礁石,将火鸟的唳叫掩盖,风声呼啸而过,唯有如雷鸣般的波涛声越来越清晰。 忽然,棠听到身边有人悉悉索索地低声说话,她整个人抖了一下,眼中不易察觉的惊恐在看到迦尔逊的瞬间消失殆尽。 “不睡觉你吓什么人?”棠强压住满腔的烦躁,让自己看上去比较冷静。 尽管对方已经表现得很克制但还是感觉到了莫名怨气的迦尔逊无辜道:“我想事情睡不着……棠小姐不是也没睡吗?” “我习惯晚睡。”棠的眼神飘忽了一下,落到角落的尸体时明显一顿。 迦尔逊敏感地捕捉了这个细节,好奇道:“棠小姐害怕尸体吗?不过也对,年轻的女性肯定见不惯这些。” 棠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闭——嘴!” “啊!好的,不好意思,我……”迦尔逊看着她凶恶的表情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像鸵鸟一样把脖子缩了回去。 气氛沉寂了片刻,火烧的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迦尔逊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嘴里嘟嘟囔囔,一副将将睡去的样子,隐隐约约地,他听到身边的人小声问:“那个……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那些海盗的……亡灵啊?” 迷迷糊糊的迦尔逊没有听出少女语气中的颤抖,脱口而出道:“据说死于非命的亡灵一般都会徘徊在故地等待死神的引领吧,不过我是没见过的……”到了最后声音已经不能听闻,融入了洞穴的沉寂。 “迦尔逊?迦尔逊!” “Zzzzzz……” 棠:“……” 棠,性别女,年龄不详,在她有记忆以来的两年里最害怕的就是鬼。原因至今不明,大概就是怂吧。 …… 你为何出现呢? 梦境里,一个白袍人站在大理石的祭坛上,从上自下俯视着棠。他的身后是灰色的天空和皑皑雪山,袍子遮住他的眼睛,露出的鼻梁挺直而秀气,如冰雪般浅淡的嘴唇轻轻说着什么。 棠茫然地看着他,竟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这种熟悉感就好像是对身体的某一个部分的熟知,融入血肉一般的亲密。 传说已然降临,人界将陷入混战,你该何去何从? 白袍人如此说,抬手高举着黑色的法杖,天光泻下在他的法杖顶端汇聚成一团燃烧着的黄色火焰。 他伸出另一只手,如蓄势待发的长箭,向棠指去。 棠眼神朦胧,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她忽然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大脑,痛苦如翻江倒海一般涌来几乎无法招架。 她想要上前再向白袍人问清楚,却眼前一黑,沉入了无边的深渊。 身体在不断下沉,无法睁开双眼,棠却清晰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着一些模模糊糊的话语,那声音宛如从远古时空传来,隔着一层飘渺的纱。 “……”棠无意识地重复着它的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觉得脑海里的疼痛渐渐消失。 “你说什么?” 露莎的声音在耳边猝然响起,吓得棠猛然睁开眼睛。 露莎正半跪在她的面前,目光怪异看着她,阳光从洞窟的缝隙钻了进来,正落到她祖母绿清澈的眼睛上,好像玻璃一般绚烂璀璨。 “你干嘛靠得这么近?”棠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干涸得难受,声音也有些嘶哑。 露莎起身看了她一眼,拢了拢长发说:“总算醒了,我们该走了。” “走?”棠愣住了。 “去苏罗卡的庄园呀。” 棠捂住额头回忆了一下,想起昨天大家做的决定。但仿佛是从意识海洋的最深处,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前行的方向,棠挠了挠头发,叹了口气说:“我不去了。” 露莎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结果,错愕地看着她:“不去了?那你去哪儿?” “我……想去布达希看看。” 露莎的目光瞬间变了,她震惊地看着棠,嗫嚅了好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还是苏罗卡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走上来打破了沉默:“棠,你决定了吗?” 棠点点头,双手搓了搓麻布裙子,将那块平整的布揉得乱七八糟,然后她抬起头来,笑了笑:“嗯。其实我对自己的身份还是蛮好奇的。” “你能做出这个决定我很高兴,”苏罗卡点点头,但他脸上却露出一丝犹豫,“只是现在情况艰难,你也坚持吗?” 很多人在做出一个决定之前都会经过无数的挣扎,但是对于棠来说,这个决定似乎是注定的,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她生命的意义就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从何处而来。她很确信自己要这么做,但是心底却因为这种太过于纯粹和坚定的抉择有些惊讶。 任何阻止这个决定的理由都显得苍白无力,棠缓缓说:“是的,我坚持。” 露莎凝视了她许久,直到苏罗卡拍了拍她的肩,才回过神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上上下下起伏,似乎很生气,终于等她冷静下来了,举起巴掌往棠的头上拍去:“翅膀硬了啊!” “你打我干什么!” “自以为是!”露莎从牙根挤出几个字,愤愤地看着她,好像在想还有哪里可以打,她举起手在半空中比划了几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 她咬着牙狠狠说:“你最好是一直在外面算了!别来见我了!”说完她便转过头去不再看棠,阳光从石缝间落下,勾勒着她长长的挺翘的睫毛。 棠看着眼前这个娇艳如玫瑰一般的女人,神情有些恍惚。露莎一直都是一副精明而善于撩拨的风情模样,听说在很早以前,露莎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家里的人为了换钱将她卖去做皮肉生意,她为了生存做了一个富商的情妇,后来那人死了,她就混迹在那些市侩之间,独自一个人开着酒馆。很多时候她都是直率的,随性的,甚至于有些放肆、卖弄风情,大家也都是那样看她的。 棠想起自己刚被苏罗卡带到这里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露莎。她和她说话的情形就像发生在昨天,露莎那时松垮垮地拥着披肩,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盘桓向上,模糊了她的面容,声音低哑缠绵:“我这又不是收容所,总不能白吃白喝吧?我这里可不养闲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生就是麻烦。” 她那时把棠从头到尾嫌弃了个遍,甚至是头发过长会被绊倒也可以拿来吐槽——那时棠的头发长到脚踝。但露莎还是收留了她,给她一方休憩之所,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给她,在棠被那些烂醉的酒鬼骚扰时轻而易举地将她推至身后,将自己化为外壳去保护她,尽管这层外壳看上去有几根微不足道的尖刺,剥开后却是一层一层的柔软。就像现在她握住她的手,颤抖着,不愿意松开,脸上却还是怒不可遏的表情。 “好了,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棠握住她的手,“我肯定会回去。” 露莎回望着她,那眼眸深处似乎有晶莹的水光,她脸上愤怒的表情渐渐褪去,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好的。” “……说好的。” “对了,”苦情戏还没结束,露莎瞬间收回了眼中的伤感,表情有些微妙,“霍西塞那个小骑士也要去布达希,他想去和国王申请帮助送他回霍西塞。” 棠抿抿唇,低声说:“那黎光骑队?”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好像在做什么奇怪的事,“露莎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轻轻搅动她耳后的碎发,“从骷髅山谷去环山,然后黎光骑队就消失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而且环山还和昨天那种火鸟好像有关系。”棠托着腮说。 露莎悄声道:“你们一路去的话,留心一下。总之,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必要时候牺牲掉他也无可厚非。” ……这就是你的极端利己主义吗?!尽管知道露莎是属于那种把自己人和外人划分得极其清晰的,但是看着迦尔逊那双奶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棠还是觉得莫名心虚:“我会看着办。” “迦尔逊!”得到答复的露莎仰起笑脸,十分积极地招呼着,“棠和你一起去布达希,你这样勇敢正直的骑士一定会保护她的,对吧?” 对面一脸单纯无害的迦尔逊因为这样的夸奖而满脸通红,扭捏着说:“别、别这么说,我哪有……我会好好保护棠小姐的!” 棠:“……” 感觉良心更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