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不远处传来迦尔逊的呼喊:“棠小姐!我们在这里!” 棠本能地退后一步看向混乱的人群,迦尔逊和雷忒恩正挥着手站在高处向她示意,佩拉正拨开人海向她跑来。她沉默了一下,一把握住克洛德的手腕,死死扣住。 克洛德:“?” 棠转向佩拉喊道:“在这里!快把他抓了!” 克洛德:“……” 克洛德看着那一只纤细瘦弱的手,尽管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但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只要有心要挣脱就不可能被钳制住,但他并没有甩开,而是扬了扬自己的手腕表示嘲讽:“你的行为和上次一样令人智熄。” 棠抬起头,另一只手指着自己项链上的那块晶石:“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吧?” 克洛德眯起眼:“那又怎样?”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 克洛德冷笑一声,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红色的月亮在他的头顶上方投下妖异的光芒,棠这个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是金色的,如阳光般灿烂明亮的金色,此时却染上了诡魅的色彩。 佩拉看见了这个倚墙的男人,从棠的呼喊中她判断出这个人的身份,错开人潮往这边赶来。 “啧,真麻烦。”克洛德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佩拉,觉得在这里继续滞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一把甩开棠的手转身就要没入人海,棠却拉住他。 “是什么?”棠直勾勾地望着他。 克洛德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奇怪:“你觉得我会好心为你解答吗?” 而不等棠说话他又开口:“以你的智商可能还真觉得我会解答,那我直接告诉你,做梦。” “邪神泥塑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克洛德听到这句话一怔,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侧头看着她。少女清秀的面容在血色的月光下晦暗不清,她的头发被狂风卷起,在身后肆意地飞舞,而她琥珀色的浅眸却显得深邃沉静,蕴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佩拉的呼喊越来越近。 他低头看着棠毫不动摇的坚定目光,忽然扬起一抹笑容。这个笑容纯粹而温和,和他之前表现出的种种截然相反,好像在眨眼间换了一个人,棠的大脑有一刹那的停顿,但随即意识便敏锐地捕捉到了潜藏的危险,而此时克洛德的笑容倏忽消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往身边一扯。 在棠完全没来得及反应的瞬间擒住她的双手,往她的后颈处劈下去。 “你做什么——”佩拉看到棠软软地倒在那个男人的身上,而对方直接把她扛起来,对佩拉留下一个挑衅的目光,转身投入茫茫人潮。 完完全全被对方嚣张的举动震惊住佩拉眼睁睁看着棠被打晕带走,怒火腾地窜起,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追了上去。 身后是横跨整个天穹的暗月,而月光之下是狂啸的大海和奔走的人群,月光落在了广场的雕塑上,海神铜像仿佛被浸入了一片血池,它保持着一只手向上托举的动作,另一只手握着圣器,上身赤/裸而光滑,腰部以下被海浪包裹,像是被波涛托向天空,黯淡的铜色在这光芒下变得耀眼而邪气顿生。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面前的是从海神之力中挣脱而出的狂风巨浪。 渺小又脆弱。 …… 棠又梦到了那片皑皑的白雪。 那个白袍人站在山巅,一束耀眼的光柱从群山的山顶直冲如云端,他就站在那里,背后是苍茫的山峦,头顶是万丈苍穹。 这个场面太过震撼壮阔,棠一时间怔在那里,被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摄去了心神。 风雪越来越大,但那束光芒却愈发明亮。白袍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他再往后退一步就是悬崖。 你听到了吗? 那个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天空之上传来,有回声回荡在群山之间。 听到了什么? 召唤。他轻轻地说,指向了那道光柱。 棠往前走了一步,但是暴虐的风雪令她无法再前行,像是在他和她之间隔下了一道天然的沟壑。 我会看着你。棠听到那个人的声音远远传来,夹杂着扑簌的雪花飘向了远方,翻越过山脉,那边是西方大陆的陆地。天光好像在下一刻猛然变得强烈灼热,一大片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向外迸发,瞬间覆盖了所有的山脉。 忽然,眼前的景象如沙粒瓦解般褪去,那个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又剩下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与沉寂,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在钟摆上摇晃着,耳边的声音也从模糊到清晰,意识渐渐复苏。 “你下手能不能有点分寸,这是女孩子。”有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我从来没有性别歧视。” “……性别歧视是用在这里的吗???” 纷扰的争吵令她刚刚清醒过的脑子又陷入了另一个混沌的怪圈,她感觉自己是躺在一片柔软的棉絮上,这片棉絮在不停地晃动着,像是大海之上的一叶小舟,浮浮沉沉不知所往。而她后颈的疼痛也开始复苏,迟钝的痛感在意识回归之后更加清晰,她回忆起昏迷之前的事情来。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把她带上船来,就算你不听那些女人不能上船的传言也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棠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她将这几天在她身边出现过的几个人挨个对了一遍,揪出了“霍斯”这个名字。 她感觉有人走近,一只手伸到自己锁骨处,拾起了项链:“这个。” 棠睁开了眼睛,正巧对上了一双如星海深邃的眼眸。 “哟,”克洛德略一挑眉,“睡的舒服吗?” 棠从他手里夺回了项链,面无表情地说:“非常差劲,尤其是一睁眼看到你。”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发现这是个布置得相当有水平的房间,不只是家具器物的华丽,而且每一件都几乎是罕见的高档货,棠没法叫出那些东西的名字,但她曾经在苏罗卡的货物中见到过,那些都是被标注着“上等货物”的贵族商品。她的目光从桌子上那一尊邪神泥塑上转向了站在不远处的霍斯。 霍斯:“……”他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克洛德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俯视着她:“这个处境你都完全不在意吗?” 棠从柔软的床上翻身起来,扫向了黄金雕饰的门,接着她看到了窗户,明净的玻璃将外界的一切投影进来,压抑厚重的浓云铺满整个天空,贴着海平面倾轧下来。闪电在云层间穿梭,那时隐时现的紫色电光给暗沉的乌墨天空带来了一点亮色,却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她这才注意到整个房间的晃动,而挂在墙上的油灯也来回摇摆着,仿佛这间屋子处在颠簸之中。 这是一艘船,棠心里想,是迦尔逊他们修补的那艘船。 呼啸的风叫嚷着想要破窗而入,然而强烈的气流也是能在玻璃窗外徘徊撞击,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整个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三个人的呼吸声。 霍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棠……嗯,棠小姐,非常抱歉这么对你,但是——” “你想要这个?”棠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将项链解了下来。 克洛德望着她手心里的晶石,靠着墙说道:“我比较想知道,它是怎么到你手里去的。” 棠静默了半晌,嘴角扬起微妙的笑容:“你觉得我会好心为你解答吗?” 克洛德:“……”这句话怎么感觉在哪里听到过。 “以你的智商可能还真觉得我会解答,那我直接告诉你,做梦。”棠说完这句话便跳下床,站在房间中央盛气凌人地望着他们。 霍斯用脚趾想也能想出来这些话都应该是谁的,他偷偷看了一眼克洛德,见船长的脸色果然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难看,心里有点暗爽。 “我本来还希望能和平的交谈,”克洛德看向霍斯,声音低沉,“不过现在看来不行了。” “你带我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跟你废话吗?”棠向门的位置挪了一步,尽管这一步在别人看来不过是说话间的自然动作,但克洛德却露出了了然的笑容。 “关于邪神和这块晶石的关系,如果你想知道我愿意如实相告,毕竟我可不是你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克洛德说这番话的时候风度翩翩,姿态极其从容。 棠笑道:“哦?可我不想知道了。”说完,她猛地冲向了门,一把拉开大门扑了出去。 “诶——”霍斯忍不住想追出去,却被克洛德揽下。 棠被扑面而至的狂风逼得倒退了几步,但她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向甲板方向狂奔。她冲到栏杆处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第二层,而此时第一层的甲板上站着很多人,听到声音后都纷纷转头望了过来。 她看到了很多张脸,她在他们脸上看到了相同的东西,一种浴血之后的漠然。有几个人甚至还对她招手微笑,但那种笑容依旧像浮在水面的油花,只那么简简单单的漂浮着,没有渗透到内心里去,一如他们冷静而克制的目光。 棠第一次感觉到了慌张,她举目望向四周,浓厚的黑云压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不远处是博特港的港口,而他们已经开始驶离。 这艘船不对! 她听到了船桅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在叫喊着什么,但是风声太大不甚清晰,她只能转头看去。 随着狂风扬起的黑色船帆占据了棠的全部视野,它正徐徐向上,最终固定在了桅杆的最顶端。巨大的黑色旗帜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伴随着头顶的血月铺陈开来,遮蔽了半面天空。借着妖异的月光,棠看到了那旗帜上的图案。 象征着死亡与杀戮的骷髅头。 在海浪的咆哮声中,骷髅旗帜肆意而张扬地宣示着存在,仿佛有无数嚎啕的怨灵伴随着这面旗帜的展开而被从地狱里释放出来,横冲直撞地扑向诡邪的天空。 她的身后响起克洛德缓慢而悠扬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令她感觉到危险的逼近: “欢迎来到‘杀戮女神’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