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做好了打算,老丈人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绝不多言一句,言多必失,先将今日这次翁婿会面,平安糊弄过去再说。
范雩的声音再次响起:“子岳,见你今日这般模样,想必已然痊愈。”
孙山如实回答:“多劳岳父大人挂心,小婿身体已无大碍。”
“嗯,那就好。”范萼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丝毫波动,“明年春闱在即,你可有把握?”
孙山的心里暗自揣度:宋代进士选拔,所考科目无非经义、诗赋、策论三种。经义出自圣贤书,自己真没怎么背过,原主那死鬼也是半吊子水平,糊弄个发解试还能勉强,想考中进士可就悬了。诗赋么,自己还真没那本事,不过做个文抄公应该也能充数吧。倒是写一写策论,还难不住自己,毕竟有着多年的网络论战熏陶,写出来再润色成古文,想来还能应付过去。
孙山组织一下言辞,慨然回道:“诗赋无碍,策论也能作得,唯有经义先前所学有限,小婿没多大把握。”
“诗赋不过小道耳,经义方是礼教之本。”范雩语气明显有些不悦,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子岳,你连经义都学不成,明年春闱,依老夫看,多半无望矣。”
范雩言辞毫不客气,尽管孙山对这个时代的科举不太关心,可听了老丈人之言,他这内心还是有些不岔:不就是个进士嘛,你老人家是中了进士做了官,可现在又怎么样呢?
“是啊,姐夫。近日传来的消息,朝中的相公们正在争论此事,不少人建议取消诗赋进士,只留经义一科取士,就连那位秦太师都倾向于此,宫中的官家也在背后支持。明年开春的省试,科目怕是有变,姐夫还需早早做好应对。”
说这话的是一旁的小舅子范成大,别看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却也和孙山一样,在今年的州试中成功中举,获得了明年参加省试的资格。
这一对父子,按民间百姓的话来说,那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父亲高中进士,做过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儿子少年中举,未来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只有这样的人家,才是真正的世之典范。
像孙府这种上溯三代都没出过官的人家,你再有钱又能怎样,说句不好听的,顶多就是个土财主。
在外人看来,范绣娘嫁给孙山,那是孙家攀了高枝儿。
当年范雩之所以同意自家女儿的这门婚事,也是看过孙山幼时的文章,觉得孙山才气出众,长大了必定是个读书种子。
他自诩眼光独到,一生识人无数,怎奈却在自家女婿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孙山,这里当然是指原主那死鬼,随着岁数渐长,才气却渐渐泯然众人,三次发解试尽数落榜,今年这一次能侥幸位列榜尾,还是他投机取巧所得。
江南之地,自古文风鼎盛,读书士子犹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
他想要从众人当中脱颖而出,又岂是容易之事,于是乎他另辟蹊径,跑到外郡去和当地读书人争抢名额去了。
其中的苟苟且且自不必说,孙山从原主记忆中检索到,这中间光耗费的银钱,就高达三千贯之巨。看来,孙府为了他的科举仕途,那是下了血本的。
此举说白了,就相当于后世的高考移民,这在宋代科场虽然不少见,但绝对同样的令人不齿。
范老爷子早就对孙山的才华不显大为不满,这绝对是对他独到眼光的一种侮辱,孙山此次又作出如此不齿之事,他若是还能对孙山保持好脸色,那才是怪事呢。
…
“你们这些大男人,一碰面不是国朝大事,就是诗赋文章。今天可是咱们绣娘第一次回门的大日子,你们少谈些败兴的事情。”
突然插话的是孙山的岳母范蔡氏,此时她正拉着范绣娘的小手说着贴心话,见到自家丈夫与儿子只围着女婿聊天,却忽视了自家宝贝女儿,顿时心生不满,发作起来。
原本还在关心孙山文章的范雩,听了此话,立刻闭声熄火,一脸讪讪表情。
一旁的范成大,闭口望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孙山见了此景,心中不由莞尔,大感解气,暗道他这老岳父看似刚硬,原来也是个惧内的。
尽管他早就做好了挨训的心理准备,可当真的被老丈人揶揄了一顿,他却只能杵在这儿当孙子,心中早已泛起了不耐。
丈母娘的一句话,对他来说,不啻于救命仙音。
老丈人吃瘪的神情,令他犹如闷热的夏天喝了一杯冰冻果汁,爽快无比。
院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范家父子和孙山这三个男人,谁也不敢说话。
范蔡氏拉着范绣娘的手,转身进了一旁的厨房。
一大一小两声长长的吐气声,从范家父子口中传来,两人脸上明显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孙山有些同情地扫了范雩一眼,回应他的是一副尴尬的表情。
“哈哈,子岳,走,咱们回屋闲叙。”范雩为了化解尴尬,故作开怀地邀请道。
孙山见了,内心却在腹诽:“早这样多好,你我翁婿之间本就无冤无仇,何苦板着个脸。”
范雩在范成大搀扶下,回了屋子,孙山随在后面,也往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