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默了一会儿,收了收眼泪,鼻子塞得不行,但好歹缓过来些,起身走到厢房的榻上,沉着声道:“珍珠,将准备好的银钱给公公,顺便送公公走。” “是,小姐。”珍珠虽然也难过,悲伤却不及自家小姐万一。 边抹着泪,边送明恭离去。刚出了门,两人站在外面,就听见厢房里面传来悲恸的哭声,珍珠受不住,眼泪掉得更多了些。虽说小姐总嫌弃老爷严厉,但夫人生了她就去了,除了早嫁进宫里面的静妃,就老爷跟她最亲。老爷对她自是视为掌上明珠,小姐对老爷亦是敬重。 如今,蒙此大难,小姐一时肯定很难过去。 明恭上下思量,猜想了片刻,只是觉得沈如意是爱慕沈富余的闺中小姐,这才理通了关系,并未想到别的。看着这小姐如此年轻,对沈富余如此痴情,真是难得。江南到京城这一路,可是不好走,何况是闺中小姐。 送走了公公,珍珠回去的时候一直没敢推门,直到沈如意哭声渐小,才进去。 “小姐。”珍珠站到榻旁,看着沈如意红肿着眼,一脸哀戚,眼眶又跟着红了。 “珍珠,我这心里难受。”便一句话,主仆两人便抱头痛哭,珍珠知道,小姐现在需要的定不是安慰。 直到天黑,沈如意哭累了,才带珍珠回了家,回去的时候,沈如意特意交托不让珍珠告诉玲珑和柳姨娘。 后来,她听说被砍头的人尸体都会丢到乱葬岗,她曾去乱葬岗寻过,只见恶臭冲天,蚊蝇聚集,根本寻不到父亲的尸骨。 “父亲,女儿不孝,连安葬你都做不到,但女儿肯定会进宫找姑姑,让天家还你清白。” 然进宫的机会,并不是那么好得的,皇宫三年一次宫女进选,到下一次恐怕得三年后了。 不过也好,她可以等到柳姨娘和玲珑产子,还能看见自己的弟弟或妹妹出生。 寒冬腊月,漫天飘雪,沈如意将沈府打理了起来,还在京城开了一间彩云轩,专门养了十多个绣娘,给京城中贵女们打样儿做定制衣服。掌柜的是个老裁缝,但其实真正的主子是沈如意,他们沈家世代的刺绣手艺,丢不得。 江南刺绣花样繁多,吴山越水之间,锦绣江南,衣被天下。从顾绣、香绣、园绣,到沈家龙门刺绣,从正则乱针绣,到苏州双面绣,从杭州湖畔绣,到太湖之滨的镇湖刺绣一条街,江南绣品,冠绝天下。 而沈家独创的自然是江南龙门刺绣,由秘传的针法刺绣成的龙凤锦绣更有颠覆朝堂的威力。然外人说得再好,沈如意知道,沈家如此不过是皇恩眷顾,就如同楚若云能轻而易举取她代之一样,龙凤锦绣,不过是个由头。 冬日里,炭火熏得沈家各房暖呼呼的,近日来沈如意朝着柳姨娘的房里一日三遍的跑,腊月二十的那天,她期盼已久的孩子终于出生了,这胎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也终于是生下了。 之前她还在弟弟妹妹中抉择,这柳姨娘是个争气的,生了一个龙凤胎,好在如意准备衣物的时候也是准备了两份儿,柳姨娘生完孩子身体虚弱,如意也是亲身给他们调理。 也总算是花了半年的时间,也接着这两个孩子的喜气儿,将父亲身死的哀伤给冲散了。但要说完全忘了,也是不可能的。 沈如意依着柳姨娘将这两个孩子取了名儿,女孩叫沈安好,男孩叫沈逸尘。 隔了三月刚刚开春儿,三月初五的时候,玲珑的孩子也生下了,依着她的意愿,让孩子跟苏家的姓氏,是个女孩儿,叫苏念瑾。 好听是好听,却给珍珠气得半个月没理她,还是沈如意新招了个小婢女吉祥,照顾着玲珑才妥帖了。 一转过了一年半,几个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作为长姐,她的威严跟她父亲学了个十成十,对于两个孩子的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外加绣技,一个都不懈怠。 想着还有半年就入宫,沈如意将家里的铺子慢慢交给玲珑和柳姨娘打理,玲珑素来是心气儿高的,倒是柳姨娘发现了不对。 沈如意知道瞒不住,将沈家遭难的事儿跟她们都讲清楚了,并说明自己想进宫讨个说法。等到二十五岁,就从宫中出来嫁人。也没人赶拦着,珍珠要跟她一同去,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 带她们入宫的,还是原本打探消息的那个公公——明恭。三年过去,明恭已经升职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然而沈家宅子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愁云惨淡,迷雾重重。一家人围在餐桌上,没人开口说话。 沈如意将桌上的青菜夹入沈安好的碗里,又挑了两块肉夹入沈逸尘的碗里,这一双弟妹都挑食,可却偏偏反着来,沈安好宁愿把自己吃成一个肉球也不放弃吃肉,偏偏沈逸尘瘦骨嶙峋,营养不良也不吃肉。 “谢谢姐姐,不过姐姐真的要走了吗?走多久?”沈逸尘看着碗中的肉,说完话就老老实实的送进了嘴里,没有留在碗底。 “等你们长大再回来,是不是以为我走了就没人管着你们了,我专门请了教书先生,你们的学业功课跑不了。”沈如意低着头,眼睛鼻头有些酸,此行入宫危险重重,再加上她要做的事儿,指不定哪天就掉了脑袋,跟家人团聚之日遥遥无期。 若真如她所愿,报了仇,他们沈家定会蒸蒸日上,和乐融融。 等着吃完晚饭,柳姨娘将沈如意叫到房里,开口劝慰:“如意,你父亲之生死怨不得谁,天家无情,却也祸福难测。若说杀你父亲的先皇,已经去了,还被自己亲生儿子诛杀,也算对你父亲有了个交代,你却还要进宫做什么?” “姨娘,你不懂。这世界上,对女子不公,又要侍奉伦理纲常,又要不能藐视天威,凭什么?”沈如意眼神坚定,心意已决,谁劝都不行。 “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杀了皇帝,还是夺了后位,还是要做什么!”柳姨娘自来是柔弱的性子,从不发脾气,可这次沈如意真的是给她气得不行,一边吼着,一边眼泪唰唰的往下掉。 沈如意依旧是一脸漠然,看着柳姨娘梨花带雨的面容道:“姨娘只得记住,自我进宫之后,便和沈家再无任何关系,你们是皇后的亲眷,冤死的沈大人遗孤,而我不过是一介孤女。不管我往后,是生是死,富贵权柄,皆与你们无关。” 沈如意夺门而出,柳姨娘跌坐在地,这世间能管得住她的,恐怕只有老爷,而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姨娘,就连她那一双弟妹都劝不动,她又何苦呢? “老爷,妾身无能,护不住你最爱的女儿,眼看着她跳火坑,却什么都帮不上,妾身无能啊!”柳氏在自己的屋子里面给沈富余立了排位,也许是上天感怜。 柳氏在屋里面磕头,外面却忽然天光大作,照的沈富余的灵堂夺目,借着雷光柳氏回过头,就看见外面下起了大雨,心中暗道是不是老爷显灵了,若真的在天有灵,可要保如意一路顺遂。 沈如意带着珍珠进宫,自己化名芙蓉,缘起自家院子里有一棵芙蓉树——又名“合欢树”,然沈如意偏喜欢叫他芙蓉,更是喜欢上了这极其美丽的芙蓉花,如诗句道:“最爱朵朵团团,叶间枝上,曳曳因风动。” 沈如意私自给明恭塞了钱,这才得了她和珍珠入宫的这次机会,入宫之前明恭曾叮嘱道:“等到你们进了宫,一定要小心行事,不然惹了祸事,咱仨都得掉脑袋。” 明恭的话,如意自然记在心里不敢忘,虽说她并非第一次进宫,儿时来过一次,但已经过去好多年了,如今再来也想像其他人一样东张西望,念及明恭的话,便低声道:“珍珠,低下头走路,别东张西望。” 珍珠听见沈如意的话,立刻低下头,又往前走了一阵子,队伍突然停下了,珍珠想要抬头看,如意轻轻捏了一下她胳膊,摇了摇头。 “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刘嬷嬷福身跪下,跟着的宫女们也都麻利得行礼道:“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萧贵妃不知缘何,竟然下了轿撵,如意虽然看不真切,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回禀娘娘,这些都是这届选入纳粹宫的下等宫女,上不得台面。若娘娘有喜欢的,随意要去两个洒扫,也是她们的福分。”刘嬷嬷在宫里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撞见萧贵妃搭茬,这贵妃素来眼界高,哪里看得上她们这些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