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便面临着和前世一样的选择。 只是穆怀诚不愿再将这样强硬的选择加于温白素身上,虽然他自信自己不会同前世一样落得下场凄惨,但他本能的不愿,放在其他那些女子身上也一样,何必要为此葬送花季岁月呢。 虽说这其中有不少人是自愿入宫,愿意为这泼天的的富贵去搏一搏,可他也不会委屈自己整日面对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他希望未来的太子妃能与他两情相悦。 因此穆怀诚眼中全然没有眼前这些女子,即便太后已朝他使了不少眼色,仍旧不为所动。 呆了没一会儿,他便寻了借口出去。 太后心里多少有些无奈,不大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她向来便宠着他,只好放任。 因多少想起了前世,心情便有些不太好,穆怀诚便避开了人去御花园里散步,还有一月便是中秋,且此时快临近七月中旬,因此月色倒是很好,今日的皇宫也较平时明亮热闹一些,夜间赏景比之白日又多出几分趣味。 直到眼睛被光影罩了一下他才猛然回神,瞧见前面石桥上有人提着盏灯笼站着,此前正是这人手中的灯笼晃了他一眼,便向前走了几步,提声问道:“前面是谁在那里?” 那人本是背对着他站着的,为他所惊,手中的灯笼险些提不稳,转身时笼中烛火被带起的风吹得闪了闪,那人便伸手去遮,勉强留住了单薄的焰火。 穆怀诚眼见这人似乎是抬了下头,却看不大清脸,便又往前走。 那人似乎也有些疑惑,将灯笼提的略高了些,一时间两人皆提着灯笼照视野,这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彼此心中都是一惊。 “……太子殿下千岁”那人慌忙福下身,眼中一瞬间闪过复杂的情绪。 穆怀诚一时无言,想起谁便见到谁,此刻眼前这人,不正是他方才还在心中反复思量的温白素吗? 按理说她此时应该在宴会上,怎么会到这儿来?他一时疑惑,便问出了口。 温白素似乎已平静下来了,恢复了他记忆中平淡的模样,见他问起,便小心翼翼答道:“回殿下,我在席中饮了两杯酒,觉着有些闷便出来透气了。” 穆怀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空气中尽是沉默。 穆怀诚恍然想起,似乎他和温白素之间除了有些她也拿不准的事情要问他外,他们之间多数时候便似今日这样,请安,然后相互沉默。 本就是因家世走到一起的两个人,他也无心和她聊什么风花雪月,新婚时他只想着如何让父皇更加看重自己,更多的时候都是扑在公务上,他也没有旁的姬妾,后宅去的十分少,温白素似乎便知道他无心于此,因此总是不去打扰他,两人之间剩下能交流的时候便屈指可数。 等到他的兄弟们都成长起来了他便忙着应付来自各处的明刀暗箭,一面又去估量自己在父皇心中的地位,身心俱疲,自然也不会想到要去和这个妻子交流什么,更多的是和妻族沟通。 后来……便是他被捋了太子之位,两人再也没见过面。 其实如今这样已经算好了,穆怀诚安慰自己,她已不必委屈地嫁给他,终日面对沉默而肃静的东宫。他自己体会过孤身一人时的抑郁,多少能想见她心中的寂寞。 也难怪她后来愈来愈沉默,连笑也很少了…… 他存了歉疚的心,因此面上便也十分和善,柔声劝她早些回席上,虽是在宫中,防御森严,并不会出什么事,但她一个女子孤身在外头呆了许久,到底会有人说出闲话来。 温白素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垂着头道了谢,便提着灯立在一旁。 他便没在意,转身准备回席上,他出来的算久了,再不回去怕父皇太后着急,心中有愧没什么,往后他寻机会补偿便好。 待他走了,温白素才慢慢抬起头来,眼中竟有些朦胧,不知是月色映在眼中还是旁的什么。 她又静静地在桥头站了一会,手中的灯笼早已抵不住夜风悄然熄灭了,此刻御花园里头空无一人,暖风送来馥郁花香,耳边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蓦地,空气中忽然多了声叹息,似带着无限的忧愁。 温白素站得脚上发麻,她出来时身上穿的不多,因此虽是七月,到底身上有些发寒,便欲回去。 正巧碰见沈清芙也拎着盏灯出来寻她。 “温姐姐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方才你说要出来走走,我还只当你只出来片刻,没想到你半天没回来,心里有些着急,因此出来寻你。” 她方才出来时确实同沈清芙说过,因没让人跟着,只一个人胡乱走,没想到撞上了穆怀诚,此刻让沈清芙出来寻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因此道:“劳烦妹妹出来找我,我一个人走到这来看风景不错,便看的有些入迷,倒忘了时间,此刻正要回去。”倒是对遇见穆怀诚的事只字不提。 也不是说刻意对沈清芙有所隐瞒,她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今日这宴会为了什么她心里有数,因着某些原因,她不愿引人注目,因此便将此事瞒了下来。 沈清芙自然不会知道她遇见了穆怀诚,此刻便陪着她慢慢往回走,只是见她眉间有些不豫,难免说些笑话与她听,逗她开心,见她舒展了神色,心中也安稳下来。 两人回去时倒也没引起旁人注意,只和她们俩同座的徐沉水悄悄招呼她们,待她们坐下便同她们嚼耳朵:“你们回来的正好,方才太后正说起让咱们献艺。” 在座的世家小姐皆是京中贵女,按着名门淑女的模范去教养,对琴棋书画诗酒花皆有涉猎,其中各人皆有所长,譬如徐沉水,她素来沉静,偶尔有些跳脱,却不会出格,平日里最喜看书,虽说只是女儿家,却也把自己当做男儿,经史子集都仔细研究过,民俗风物、野史趣闻也看了不少,但凡有什么典故都信手拈来。 再如温白素,虽然为人低调,平常并不如何显露,与她交好的几家姑娘却都知道她的画技可称得上一绝,不论工笔白描,还是水墨丹青,皆是信手拈来。 沈清芙虽是个唱曲儿经常跑调到没边的人,却对节奏十分敏锐,尤善节奏明快抑或是极需力度的舞蹈,旁人皆说这与她的性子不相符,沈清芙皆一笑而过了。 此时太后突然叫她们献艺…… 众人都想起此次宴会的目的来,不少人都暗暗打量穆怀诚。 太后仿若不觉,只是假装自己是个想看年轻鲜亮的女孩儿的才艺,即便她心里明白众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穆怀诚并不意外,前世便有这一出,只是他心里多少觉得好笑,不是觉着太后这样有什么,而是有些莫名,不知太后怎么想的,难道这些女子跳支舞弹个琴他便能一见钟情瞧中她们,看出他们性情然后立马嚷着要娶她们做太子妃吗? 他能以欣赏的目光去看待这些贵女,却也只是欣赏罢了,甚至心里头还存着个惋惜的念头:这些贵女从小便学这些技艺,十数年苦练,不知咬牙坚持了多少回,又在背后吃了多少苦,能现出来的时候却少之又少。 虽然她们练这些也并不为着旁人赞赏亦或惊艳,只为用来让自己更加优秀,他却仍旧存了几分难言的可惜,闺阁间不乏惊世之作,譬如诗词,又譬如歌舞,皆因礼教约束难以传递下去,世上如公孙大娘、易安等人一般惊才绝艳的女子再没有了吗?也有的,只是很多都淹没在历史长河里,或者说根本未曾走出闺阁的范围。 她们能展露的机会用一次便少一次,也因此,穆怀诚便看的格外用心,他倒是有心想做一本册子,记录下这些颇有才华的人,只是怕误了她们闺誉,只好作罢。 穆怀谦也颇为认真,半晌偷偷拉他的衣袖,待他低头去看的时候咧了咧嘴,悄摸摸指着下面一个女孩子笑:“大哥,你瞧那个人。” 他瞟了一眼,并没什么,也不知道他笑些什么。 穆怀谦见他瞧不明白,便同他解释:“我见旁人都在说话,看歌舞,只有她一直盯着桌案上的点心,一副想吃不敢吃的模样,便有些想笑。” “这又有什么?”穆怀诚哽住,是他笑点太高了吗? 穆怀谦嘻嘻一笑:“她先时已吃了好几大盘的点心了,此刻大抵是还想吃可肚子装不下了吧?不知为什么,我觉着她倒有几分可爱。”他伸手去拈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眼睛却还去看那个女孩子,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话:“你看旁人,大多看也不看桌上的食物,只有她一个人吃的开心。” 宴会是穆怀谦准备的,有人如此喜欢,他心里便也跟着欢喜,连带着那女孩子在他眼里也格外好看。 穆怀诚倒是懂了几分,但凡付出了,总想着去关注一下旁人对此的反应的,更何况穆怀谦还是第一回,自然更加留意,只怕他这一晚上将众人反应看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