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户部上了个折子，说税租该改革，你怎么看啊？”穆远天净了净手，将桌上一本奏折递给穆怀诚。　　　　穆怀诚仔细看了一遍，里头说的是“摊丁入亩①”，里面提到将丁银摊入田赋征收。　　　　大庸从前的税法是沿用的唐德宗建宗元年颁行的“两税法②”，两税法分夏、秋两季征收，数目是朝廷向各地分配的，依照丁壮和财产的多少定出户，不过前世便闹出了事，有地方官员横征暴敛，编排了许多勿虚有的税名，苛捐杂税，导致当地百姓暴动，穆远天还特地派兵镇压，然后才改的税法。　　　　折子里说的“摊丁入亩”，丁银和田赋统一，以田亩为征税对象，简化了税收和稽征手续，倒是挺便利。　　　　“儿臣觉得兹事体大，还需仔细商讨一番才是，自古以来改朝换代多少都是因为农民起义，如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南北朝赵广起义、隋朝的瓦岗起义等等，因此在税收这问题上需要慎重再慎重。”　　　　“就抛开这些忧虑，你说说，这摊丁入亩有什么弊端？”穆远天不错眼地盯着穆怀诚瞧，期待这个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穆怀诚又将奏折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默默思考了一会，道：“儿臣在想，这摊丁入亩，以田亩为基础，朝廷人口肯定越来越多，人口多起来了，这田是不是就不够用了？其余的生活用品也不够用，百姓必然会投入更大精力去制造这些生活用品，那么相应的，这些东西的价值便会大大降低，长此以往，只怕钱比货贵，引起新的动乱。”　　　　穆远天点点头：“说的很好！折子待议，回头叫户部重新上个折子递上来。”　　　　“是。”　　　　——————————　　　　“殿下怎么才回来，午膳时间都快过了。”王德发指挥着小太监替穆怀诚摘帽子，脱外衣，又支使人去叫膳。　　　　去了厚重的朝服，坐在榻上休息了会穆怀诚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吩咐王德发：“天气热，不想吃那些油腻的，叫人上些清淡的。”　　　　“嗻，听说昨儿御膳房正好来了个新师父，手艺不错，奴才这就叫人去吩咐一声。”　　　　八月份的天气热得不行，屋子里人一多就觉得挤在一起闷得慌，穆怀诚早让人撤了屋里头的摆设，如此显得空旷一些，又怕夏天屋子里放冰贪凉受了风寒，便只把冰鉴放在了外头隔间里，此时便坐在内间，将膳食用炕桌抬上来，倒也便捷。　　　　“这是什么？”穆怀诚指着炕桌上大大小小装着似乎是酱料的东西。　　　　布膳的小太监忙躬身答道：“回主子的话，这叫凉面，咱们不常吃，听说外头那些地方的夏天就爱吃这个，将面焯熟了，用凉井水湃过，再加配料酱汁，爱吃什么便自个儿调。”　　　　“这吃法倒是挺新鲜的。”穆怀诚赞了一声，“给我先调一份儿。”　　　　小太监便拿了个小碗夹了两筷子面，又拣了些脆笋、冬菇之类的小菜，因摸不准穆怀诚的口味，只略加了些调料，拌了拌便递给他。　　　　穆怀诚尝了一口，面挺劲道，因用井水湃过便冰凉顺滑，脆笋等吃着味道也不错，最大的优点，夏天吃了不觉着腻味，格外清爽，一时心情大好。　　　　“赏，晚上给二皇子那里也上一份。”穆怀诚顿了顿，又道：“晚上去问问刘长新，说孤吃着不错，父皇要不要也试试，太后那里便罢了，吃了不易克化。”　　　　“嗻！”　　　　穆怀诚又用了一些，夏日终究胃口不好，食欲不振，虽因着新鲜事物胃口较前几日略好一些，但比起其他时候还是不足。　　　　用了膳穆怀诚自己又解了层衣裳坐在炕上看书，王德发拿了封信送进来，又去给他寻封刀。　　　　“太子殿下亲启：安逸飞已入山西总营。”　　　　他动作倒是快。　　　　穆怀诚敲了敲桌子，山西总营是前世安逸飞发起之地，也不知道这一世他能在这里头掀起多大的风浪来，他可是期待的很。　　　　如今朝中没什么大事，他手头也只有两件事，一是扬州案后续，二便是今日父皇说的税制变革，前一项急不得，后一项他倒是有心想去外城那一圈地去考察一番，这田税变革，自然要去百姓种田的地方去看看。　　　　京城外头的田地并不十分多，只有算得上郊外的地方有一片，受皇城直属，皇城日常的新鲜瓜果菜蔬多半都是出自那里。　　　　前年父皇在那一块地方旁边建了庄子，又圈了两个山头，有时忙完了便会带着他们去庄子上住几天，散散心，也有借此了解民生的意思。　　　　听说穆怀诚要去庄子上，穆怀谦便也嚷着要去，穆怀诚有心逗他，便板着脸一副孤不同意的模样，果然穆怀谦便急了，拉着他的手撒泼。　　　　“大哥又不带我！上次去扬州便不带我，那一回是和乔大人去查案倒也罢了，怎么这回还是不带我！我不听我不听，我一定要去！”　　　　穆怀诚看着他急的通红的脸有些想笑，憋住了，问他：“太傅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没？大哥可告诉你，那几天的课业你可是还得做，不许躲懒。”　　　　穆怀谦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依旧拽着他不放手：“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课业我一定能完成好！”见他不为所动便赖皮撒娇，“好大哥，带我去带我去！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他本就想着只是去城外的庄子，且穆怀谦一直闷在皇宫里，出去的时间极少，便有心带他出去，此刻他这样“苦苦”求他，更是心软，只笑着应了。　　　　他向来不喜身边太多，宫里只一个王德发，王德发的徒弟小林子，奶嬷嬷年纪大了送出宫荣养了，两个照顾他起居的宫女墨梅、青竹，还有卫一卫二，这几个皆是他信得过的，因此这回便都一道带着去庄子上。　　　　又突然想起穆怀谦，便问他：“你身边如今几个人跟着？”他竟还是有些疏忽了。　　　　穆怀谦张口便道：“一个侍读，叫小春子，还有两个宫女，白芷和白蔹，旁的没了，哦对，还有个伴读姜维觉，是我奶嬷嬷的儿子。”　　　　“人还是少了些，回头叫内务府多挑两个人放你那，上回还是小春子来给我递的信，如今你也大了，等明年你十六了我叫父皇给你安排差事，去六部历练，小春子要做的事就更多了，这些跑腿的事他再做就不合适，叫他提前带个徒弟出来，要是觉得自个儿还有事不清楚的，让他跟着王德发学学。”　　　　穆怀谦猛点头，大哥这是为他好呢，王德发跟在大哥身边多年，帮着做了不少的事，经验肯定丰富，让他教小春子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确定了要出门，两人和穆远天、沈自安各自告了假，第二天便收拾收拾出了宫门。　　　　宫女太监们自进了宫便没出过宫门，因此墨梅白芷几人多少有些激动，不过她们坐在后面，倒也没打扰到他们，等到了庄子的时候，几个丫头已经都相熟起来，姐姐妹妹胡乱喊上了。　　　　昨日穆怀诚便派了人通知庄子里今日他们要过来，里头便提前收拾好了，庄子里的庄头姓王，是原来便住在附近的一户人家，因征了地修皇庄，穆远天不忍心这附近的人四处流离，便都留在了庄子里头当随从，又点了王富贵做庄头。　　　　安置好以后，因还未到饭点，穆怀诚等人便由王富贵带着在庄子里逛。　　　　庄子很大，东面是他们起居的地方，平时有侍卫守着，不让人乱闯进去，西北角地势略高，听王富贵说种了片果子树，春天的时候最好看，这时节倒没什么桃华杏花的，早谢了，果子也没熟，还都青涩的很。　　　　其余地方便是父皇做主设立的类似农作物试种的田地，都是庄子里头的人种的，本来他们就是庄稼人，对这些也熟悉的很。　　　　穆怀诚对这一片倒是比西北角的兴趣大一些，民以食为天，毕竟百姓要先吃饱了才有兴趣去关注别的啊。　　　　见他有兴致，王富贵便带着往那边去，如今是八月份，新一茬的水稻刚种下去两个多月，田里还都是短稻苗，一棱一棱整齐分明，颜色是浅淡的青绿色，才大约小腿长。　　　　“这水稻多久成熟？”　　　　“回殿下，到了十月便能收了。”　　　　“是一年只种这一回吗，其他时候田地便空着？”　　　　“土壤里头肥力不足，且咱们这天气太过寒冷，一年里头只能种这么一回，其余时候都空着养肥力。”　　　　穆怀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随着王富贵往前走，他们这时候是走在田埂上，旁边便是一步宽的水渠，每半亩田之间皆从水渠开一道口子，水渠底部比田地低，平时不需灌水时便用石板封住，若需要灌水便将前面的水闸打开，引水进来，再将石板拉开就行。　　　　这样的田地，亩产大约十石粮食，只是一家三口一年的口粮，还要刨去要交的田税，只是勉强果腹罢了，碰上家里人口特别多的，便更加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