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捏紧了手中的喜帕,心里的紧张随着盖头掀开而愈来愈浓重。 光越来越盛,她的眼前再无遮挡。 烛火摇曳,满目艳红,丰神俊朗的男子手里握着盖头,低头朝她露出温柔的笑来,控制不住地,她也羞涩地笑了。 灯花噼嚗响,有人执着铜箸去拨亮火光,她听见自己说:“算了吧,留一盏灯便罢了。” 那时她正站在窗口,外面明月高悬,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堂的,院子里并没什么人,更显出几分清冷来。 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一句诗:而今为谁立中宵。 往后的很长一段梦都仿佛是她在等一个人,白天等,晚上等,她一天天沉默下去,最后眼中都已经是沉沉的光彩,记忆中那个人的样子都已经模糊了,那个她等的人却再没来过。 后来有一天,有人急急忙忙找她,说的话她听不清,她跟着那人穿过了迷宫一样的长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急。 房间很乱,这是她推门进去时唯一的感受,酒坛子胡乱摆着,地上满是瓷器的碎片、泥泞以及枯萎的花枝,她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明明是冬季,窗户却大开着,凛冽的风呼呼地刮进来。 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酒坛子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去,“啪”一下砸在地上,酒渍溅在她的裙摆上。 “滚出去!” 梦里的她被惊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向里面靠近,越往里头走越心惊,他这是喝了多少酒? “爷叫你滚出去没听……”里头暴怒的声音停了一瞬:“怎么是你?” 她强作镇定:“听丫鬟说你在这喝酒,我过来看看。” 里头一时没了声音,她大着胆子掀开了帘子,却见那人大冷的天气穿着单衣光着脚坐在地上,头发胡乱披着,冷冷地看着她。 她被那个眼神戳得不敢动弹。 “出去。” “我……”她想说什么却被立刻打断。 “出去!” 她咬了咬嘴唇,他就这么不待见她吗?是了,他若是待见她,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未曾去见过她? 她或许早该知道的,他从来就不喜欢她。 梦境忽然开始大片大片的崩溃,像纸被燃尽产生的灰,风一吹就散了,了无踪迹。 可是她的梦还是没醒,她象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自己的一生慢慢过去,心里对于那人不喜欢她的认知也越来越明晰。 “是爷对你不住。” 那个人一天天地消瘦下来,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她也明白,现在他的处境并不好。 可是她终究知道的,他的心里没有她,可是她却不想怪他,那样一个满心里只装着这个天下的人,她怎么敢,又有什么资格去强求什么呢?他别的都好,给予她足够的尊重,也从来不强迫她去做些什么,只有那唯一一点,他不爱她罢了。 可她自觉自己也并没有多喜欢他,也许是那时候他握住她的手太有力,给予了慌乱的她镇定的勇气,让她迷了心,然而,现实最容易让人清醒。 他同她告别,她有些想哭,却最终只是笑了笑,有些仓皇地背过了身,怕他看出自己眼中的怯懦。 “无妨。” 梦醒,却惊觉底下的枕巾湿了一片,她没惊动人,悄悄处理了,心里却一直记得那个近乎真实的梦。 梦里她曾唤他太子殿下。 寿宴之时,因为知晓太后有意为太子选妃,她虽然心中并不怨恨他,却也不想自己如梦中一般,守在宫中孤独终老。 此刻眼见着自己的姐妹似乎对他动了心,有心想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她会相信这么荒诞无稽的梦吗?只怕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傻子。 更何况,那人不喜欢她却未必不会喜欢清芙…… 沈清芙只觉得温白素这回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好似是想起了什么,且眼神忧虑地看着她。 “温姐姐在想什么?” 温白素勉强笑了一下,还是决心不告诉她了,若是说了,倒显得她有意挑拨什么,等以后有机会再同她说吧。 因此便道:“我叫你来呢,是想问问,往年的中秋,咱们都是一起过的,今年是什么说法?” 沈清芙愣了一下,知道她不想说,便顺着她的话岔开道:“按照往常的来呗,况且我听我爹说,八月十四是太子生辰,今年我们要去宫里赴宴么?” 秦雁回拉着徐沉水推门进来,听了这话便回道:“我猜不会,毕竟不是整岁,虽说太子是储君,可终究还没登上那个位置,哪有急轰轰得居然让大臣给他贺生辰的道理!” “可不是说皇上很宠太子吗?”沈清芙有些惊讶。 徐沉水冷笑一声:“那是因为当今还正当壮年,若是哪一天皇上势弱了而太子强势起来了,你便瞧着吧,指不定是多大一场戏呢!” 沈清芙心里边有些莫名其妙的担忧,她在想,那样一个人,平常宠爱她的父皇突然开始忌惮他了,他会多难过? “要我说啊,这反正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倒不如聊些正经的。”秦雁回撇撇嘴。 “对了,我记得过了中秋没多久就是温姐姐的及笄礼,请好正宾有司了么?” 温白素皱了皱眉:“我娘没同我说,许是请好了吧?” 徐沉水便问:“一句也没同你提?” 温白素是她们中家世最好的,且温太尉如今正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大臣,这正宾的身份上便要考究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哪个王妃,说起来她母亲和定王妃关系不错,两人曾是手帕交,王妃嫁入王府还同她时常往来。 “我觉着应该是定王妃。”沈清芙看了温白素一眼。 “我也觉着是,你们没瞧见王妃多喜欢她呢,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想着她。”秦雁回笑得眉眼弯弯,有句话没说,王妃恨不得娶她进门做儿媳妇呢。 她虽然莽撞,却也知道有些话能说不能说,这话要是说出来,叫人听见了,怕只让人觉着温姐姐轻狂了,因此她便藏在了心里。 ———————————— 南书房。 穆远天撑了撑腰,活动了一下酸软的筋骨,同旁边候着的刘长新抱怨:“朕如今老了,只坐了这么一会便觉得难受的慌,从前便是坐在马背上驰骋半天也没这么累。” “皇上哪里就老了呢,如今谁不说皇上正当壮年?只是这么老是坐着也不好,该时常出去走走。” 穆远天便想起穆怀诚:“太子还没回来?” 刘长新小心翼翼地给他捏肩膀,又看了看他脸色:“没回来,太子如今还小呢,正是坐不住的时候,哪能这么轻易就回来?” “也不小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处理政事了。” “哟!这哪能和皇上您比啊?太子虽说也是人中龙凤,格外出众,却还是抵不上皇上您啊!” 穆远天心知他这是拍他马屁呢,却也受用,只拿手指着他笑:“你啊,最会说!不过上回太子监国倒是做的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 刘长新知道他这是拍对了,皇宫里头要想往上爬的,尤其是他们这些太监,哪个没长一张会说话的嘴?哄上司哄各宫娘娘哄着皇上,都精明着呢。 “要奴才说,还是皇上教的好,您想啊,太子如今的为人处事可不是您从小教到大的么,而且奴才瞧着,不少事情太子还稚嫩,都是照着您当年的风格来的。” 穆远天点了点头,半晌又摇头:“扬州那事他还有些处理得不大妥当。” 刘长新作侧耳倾听状。 “朕也知道朝中不少大臣私底下说太子这是要去攒功绩。”见刘长新慌的要下跪,他摆摆手止住了:“朕知道那天他从太后宫里出来就去了大理寺,那时候估计就琢磨着要把吴应枝扳倒了,只是他一个人份量不够,所以才拉着乔恒之一道。” 穆远天揉了揉手腕:“他这事能这么顺顺利利做下来,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也没少,靠的,有一大半是运气,你说,若不是正好吴应枝前头犯了那事,又有那个……那个叫什么的揭发他,太子能这么顺利吗?” “那肯定不能。” “光查个西凉也要查上好几个月。” 刘长新连连称是,手上动作仍旧没停下来。 “哎哎哎左边,对就是那。”穆远天舒了口气,“舒坦,我也就这时候松快点!”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件事来,便问刘长新:“太子马上十九了,朕看前几天母后想让他挑个太子妃?瞧中谁没有?” 刘长新倒是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我听说太子自个儿谁也没瞧中。” “一个也没瞧中?怎么,朕的大臣们的女儿们都丑的不忍直视吗?”穆远天开玩笑道。 “这倒不是,太子也没说什么,但就是个没瞧中谁的意思,奴才看太后娘娘也急得不行。”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说:“奴才看太后倒是挺喜欢温太尉的女儿,可是贵妃好像看中了徐尚书家的。” “温良昆和徐少群?” “是。” 穆远天沉思了一会,温良昆这身份还不错,徐少群倒是差了一点。 “回头让太后都叫进宫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