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他卖出的那些字画勉强可以维持家中生计,可阿娘却一直希望他能出仕。
他劝过阿娘,可是执念已入骨,又怎会轻易改变?
他绝不会忘记,阿娘那疲态苍白的脸上,独嵌着一双怀着希冀的眼。
他不禁咬住后槽牙,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说:“我会出人头地,绝不会辜负阿娘。”
听罢,宁扶蕊默默从里衣的内袋里掰了点金叶子。
瞅准时机塞进了刘意的手里。
她又悄悄替二人卜了一卦,都是好结果,只是走得会有些艰难。
“小女愚钝,与家人学过些风水卦象,方才替二位郎君卜了一卦。”
青年眼睛倏然亮了起来。
“上下皆坎,同卦相叠是险恶之象,”宁扶蕊循序渐进地说着,“但郎君万不可因此自暴自弃,坚守本心或许会有大际遇。”
她说得还是隐晦了,二人官运极好,若能渡过贫穷这一劫,日后于朝堂之上,说是可以改天换地都不为过。
听到这里,刘期归怔愣着不知要说什么好。
听得外面雨停了,宁扶蕊又困又累,不欲多待,便又开口道:“郎君若有需要,可到东华门下的茶肆寻我。”
待宁扶蕊出了门,二人又交谈起来。
“哥,阿娘在里面干什么呢?”
“阿娘在里面杀鱼呢,阿娘说明日要给我们做鱼汤喝。”
“我想去帮帮阿娘,她好辛苦的样子……”
回到家,宁扶蕊倒头便睡死在了榻上。
是日晚,她做了个噩梦。
梦里的她,身处一处园林之中。
没猜错的话,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原主宁芙蕊。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还未来得及细想,她又发觉身边坐着一位穿着蓝色圆领衫的青年。
那青年脸色苍白,仄仄的眉眼间萦绕着深重的戾气。
她正想做点什么,发现这具身体根本不由她控制。
少女的声音很清澈,犹如珠落玉盘:“不知赵郎君今日寻我所谓何事?”
赵郎君?那赵旻澜不就姓赵么?
这个赵郎君又是他什么人?
不耐烦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明知道的。”
宁扶蕊抬眸望去,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明知道什么?
少女表情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便淡笑着说:“我不会与赵郎君成——”
青年打断了她的话:“你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什么朱门贵女么?”
他头发上的玉冠在阳光下很晃眼,温吞的光,却火辣辣地刺进了她的眼底。
“莫要再痴心妄想了!”
许多零散的记忆碎片像光影般朝自己飞来。
宁扶蕊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情绪,嘴唇不住地颤抖。
极强的自尊心化为一堵堵厚厚的墙,将她围困在这小小一隅。
她不能言语,身心都被牢牢钉上层层禁锢。
无边际的痛苦围绕着她,从白天到黑夜。
甚至她闭上眼,耳边还能听见那人用低沉的声音与她狎昵。
等宁扶蕊再睁开眼,场景飞速流转变换。
她置身于一叶轻舟之上。
脚下踩着一片洇湿的暗红,谁的血?
她趔趄着站起身,只见身前的青年万分狼狈地跪趴在船边,那血正是他身上的。
滚烫的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宁扶蕊被迫感受着原主紊乱的心绪。
心中一时千回百转,喜极,痛极,哀极,恨极。
只见她颤抖地用双手捂住脸,喉中隐约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恨啊,她好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心底滋生的恨意像毒蛇般不断折磨扭曲着她身体与心灵的每一处。
灭族之仇,秽恶之事,一桩桩一件件。
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她垂死挣扎隐忍到今日,便是为了这一刻。
画面定格在傍晚,斜晖将水面染成橘红,江天一色,波光粼粼。
宁扶蕊吓醒了,汗打湿了她的脊背。
心思怔愣间想到资料上原主的结局。
一句轻飘飘的溺亡。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溺亡。
一想到那赵郎君的嘴脸,她几乎马上就要吐出来。
她从没想过那种事竟然离自己这么近
“阿蕊,阿蕊?”
宁扶蕊被柒柒唤回了些许神志。
她似乎睡了很久。
柒柒坐在她床边,关切地问道:“阿蕊做噩梦了么?”
宁扶蕊怔怔地望着柒柒,脸上还淌着未干的泪。
“柒柒,以前我可与谁有过婚约?”
此话一出,柒柒的脸色瞬间染上几分凝重。
“有的,小姐与那赵府的三公子赵旭之曾是指腹为婚,不过后来夫人为小姐退了婚。”
宁扶蕊感到一阵恶寒。
这赵府上下,一个两个全是坏胚。
明明退了婚,还要她……
她不敢想,周惟卿竟还在那样的环境里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
楼下卦铺的门蓦地被人敲响。
二人心下俱是一惊。
宁扶蕊从床上跳起来,探出窗外一看,霎时吓了一跳。
只见周惟卿脸色苍白,身着一袭青袍站在那里,三下一顿地敲着她卦铺的门。
远远看去,少年愈发形销骨立,似乎再多站一会便要倒下。
她赶紧叫柒柒请了人进来。
穿好衣裳,她缓缓走下楼去。
周惟卿坐在书案面前,直直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她一时不敢看周惟卿,只好摆弄着面前的风水器具,问道:“郎君想卜何事?”
半晌都无人接话,宁扶蕊忍不住抬眼一看,正正对上那双不悲不喜的眸子。
宁扶蕊迟疑道:“郎君?”
“卜生死。”
宁扶蕊摆弄的手一抖,强装镇定地笑道:“恕我愚昧,不知可否请郎君作进一步解释?”
她一时不敢确定周惟卿的目的,如若是赵家派他来试探,赵旻澜又怎会这么快就知道是她?
宁扶蕊看不透周惟卿的命格,因为他被养在赵褚林身边太久,那风水局早已改变了他的命数。
不过通过这几日她与他的接触来看,若是卜出来了,那命数也定是十分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