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和茉莉一起盯着屏幕。
屏幕里的小家伙正在欢乐地动着,莱恩已经能熟练地分辨出哪里是哪里了,小人摆动着小腿小脚,大大的脑袋,甚是可爱。
“看那里,看那里!”莱恩用手指着,茉莉也笑。
每次产检,莱恩都陪茉莉一起。他们眼看着这个小家伙,从一个小小的花生大小,到老鼠一般大,到如今的手足俱全,已经有了婴孩的模样。
他们很早就知道了他是男孩,每次都要看他的那里。他总是紧握着拳头,挡着下半张脸,莱恩说他这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人看不清楚他像谁,茉莉说男孩的话,大概率会像她,莱恩说男孩子要那么好看干什么,像我就行了,茉莉说,像你也不差啊。小家伙很喜欢笑,似乎在一边做着美梦一边笑,看起来是个乐天派。
莱恩觉得,他挺像自己的,他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一个快乐的孩子来着。只是后来大了,烦心事才多了起来。每每想到这小人身上竟有自己的一半编码——甭管打乱没打乱——这种相像便更有了一重科学依据。
自己这样操蛋的基因组合,竟能够在另一个人身上出现,以后可能还会在另一个人身上再出现,如此传递下去,这真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部分,就这样获得了延续,幸运的话,可以很远很远,一直延续下去,自己,或者说,自己的一部分,就一直存在在时间的长河里。
看着小小人,他想:儿子。
每每此时,这个古代词汇都会跃入他的脑海,虽然现如今它已经很少被使用了,代之以“孩子”或“宝宝”,它连同“父亲”一起,被归为已经过时的史前语汇。可在这个时候,当你面对那个有你一半基因的人的时候,你最先想到的词,还是它。
父亲,儿子,这不光是生理意义上的关系,还有由此衍生出的很多涵义,血脉、家族。传承……
只是如今,这些都荡然无存了。
他和茉莉说起过这些,还说,西语里儿子( son )的发音,和太阳( sun )相同,可见在史前儿子是多么重要,茉莉笑他,说他总说那些老掉牙的事,莱恩说,我只是觉得,我和他的关系,不应该只有一两年。
在方舟,新生儿出生后,仅在哺乳期内会由父母抚养,哺乳期结束后,一般在一岁半左右,便交由新生儿管理局集中抚养。
茉莉说,集中抚养是为了更好地保证新生儿的科学养育,也最大化地集中资源,节省人力,对于优选人夫妇来说,也可以安心准备下一胎,莱恩说,你先别说大话,到时候看你舍不舍得,茉莉说,不舍得怎样,为了孩子好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大不了到时候吃忘忧药。
大部分父母和孩子分离的时候都会吃忘忧药,父母也许是为了减轻痛苦,而对于新生儿,服用忘忧药是强制的,因为这样可以消除新生儿的分离焦虑,使其能够更快地适应新的环境。
莱恩说,所以我们的孩子就不再记得我们了吗,茉莉说,是的,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和同龄人一起长大,会有周全的照料和健康的社会关系,他们都是方舟的孩子,何必再分你的我的。
莱恩沉默下来,这让他再一次地想起,他那似乎没有遵守规定的父母。虽然那个记忆片段常带给他怅然若失的感觉,但他从未因此抱怨过他们。如今,他想他更理解了,他们当年那么做的原因。
茉莉说,你不要对忘忧药有什么偏见,它是完全无害的,而且,人脑的信息处理能力有限,大量冗杂信息填塞,只会降低它的效率,形成内耗。史前人类经常得癌症,不一定都是基因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心理因素导致的,而方舟人有了忘忧药,大大降低了精神疾病和肿瘤的发病率。
茉莉不再理莱恩,继续自顾自地选购婴儿用品。自从怀了孕,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项事业当中,每天都有东西要买,似乎全然忘记了方舟会为每一个新生儿提供足够的免费用品。莱恩说,别买太多,你看家里都堆成什么样了,再说不也就用一两年吗,茉莉说,老大用完,还有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