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张岱算得晚辈,二老爷请了二奶奶钱氏从内宅出来,招呼张岱在前厅吃完晚膳再走。
主人们开始社交,郑海珠便松一口气,蹲个万福告退,回到韩希孟的院中,将今日所历,也原原本本地说与韩小姐知晓。
韩希孟和如今江南许多识字的闺秀一样,是牡丹亭的忠实拥趸,对要将书评付梓的荷姐先就有了几分好感。又因看过松江本地人“安遇时”写的包公案,韩大小姐推理断狱的兴头,一时之间灼灼燃起。
她蹙眉正色道:“阿珠,就算那位荷姐像你怀疑的,是因情杀人,她选的法子却不合常理。”
郑海珠放下手中茶盏:“请小姐细论。”
韩希孟道:“她一个女流之辈,执刀向男子行刺,且不说气力悬殊,就算她偷了个巧儿,正中男子心肺,那男子也不会当即毙命,定要大声呼喊,岂非事泄?她为何不用下毒的法子?再者,庵堂的祈福带扎在手腕上,岂非昭告天下,人是自己杀的?”
“小姐,若先将杨老爷灌醉后绑起来,堵上嘴巴,白刃加身,让杨老爷血流成河,以泄怨忿,也是有可能的。祈福带么,或许她当时心神已陷入狂妄,忘记了。”
“啊,你,”韩希孟嗔道,“阿珠你怎地总把人往疯处、恶处想。”
郑海珠淡淡道:“小姐,从古到今,恶人和疯子,绵绵不绝,又不是我想就有、我不想就没有的。你我数月前被劫的蹊跷事,后头一定有恶人,黄大人不是一直在替我们留心探查么?再者,人是何其复杂的生灵,更莫论女人心海底针了,善能压制着恶,或许只是因为没有激发恶的由头。”
韩希孟瞪着一对儿好看的杏眼,嗟叹道:“哎,你说得不错。”
郑海珠却又诚恳道:“但小姐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今日情形,太像戏班子演的一般,禅堂的满地血,好似开场一声锣音,招人来看戏似的。那叶木匠,不是没有嫌疑,那血,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我倒是晓得,”韩希孟很肯定地说道,“先父当年也和黄老爷一样,得授州府推官一职。他与我讲过,老仵作们随身带着加了许多盐的米醋,若接报命案,当场却无尸身的,他们会先将一瓶盐醋汁倒在血迹上。只有人的血会变淡,鸡血牛血猪血都仍是浓的。”
“哦?猿猴的血也不会变淡吗?”
“猴子的血只会更暗,像荔枝壳那样的。是不是人血,瞒不过仵作,不过,若是仵作被买通,可就不好说了。哎,阿珠,我真想和你一起去听审。”
郑海珠笑道:“那你就和我一起去呀,公家审案子,是教化百姓守规矩,贩夫走卒能听得,大家闺秀怎么就听不得了?”
韩希孟叹气:“算了,二婶对我这样好,当家也已经够疲累了,我不能再给她惹烦心事。”
郑海珠了然。
三奶奶杨氏最近常当着其他丫鬟婆子的面训斥她,又去二奶奶跟前闹,说郑姓姑侄人野心野,带着大小姐也越来越不像闺秀。
她遂宽慰韩希孟道:“不与怨妇论短长,小姐体谅二奶奶,也是对的。我只还那句话,咱们去顾府前,还是得提防着阿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