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语塞,面上愁绪渐渐浮现,沉寂少顷,终于叹一声:“你说得对,是为兄狭隘了。不过,我和郑姑娘萍水相逢,却真的没有什么男女情起的涟漪微澜,唯觉得她行事果决沉稳且有仁心,故而确实爱与她打交道。月生和她,很不一样,你不要将她们一道比,月生是我心里头的人,只是,我终究要辜负月生了。”
张燕客越发鄙夷道:“大兄,你前一句还在赞赏那郑姑娘果决,后一句就露了你怯懦畏葸的心思。你看你,一个爷们儿,连个姑娘都不如。比方讲,我是说比方哈,我若像你钟情月生一样钟情那郑姑娘,我才不管爹娘给我娶进哪家的千金,我非要将郑姑娘风风光光地带回山阴。”
张岱啐他道:“人家郑姑娘如此品貌能力,却那么年轻就自梳,誓不从人,瞧来是要帮着主家掌管一方大买卖的人,会稀罕做你的小妾,整日和你的大小女卷争风吃醋么?”
张燕客挠挠头,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张字,你怎地埋汰自家弟兄?行了行了,郑姑娘帮我们这大一个忙,本公子背后拿她说趣,的确不地道。阿兄,你不是说,韩家老爷提过,这郑氏姑侄原也是书香人家出身,郑姑娘不愿亲侄儿就这么一直为仆,想给侄儿开个教人手艺的作坊,让他名下有个产业?我素有识人之明,看好这郑姑娘,要不,咱兄弟俩,给她姑侄二人投钱,干脆弄得体面些。好比在松江弄了个小绍兴会馆嘛,山阴与我们张家交好的商家、祁家、王家,若来松江府游历,也可以有个接洽之处。”
这回,张岱结结实实地露出对三弟刮目相看的眼色,由衷道:“燕客,你这个谢礼,才真是谢出了诚意。”
郑海珠回到韩府,见侄儿郑守宽正与其他仆从们围在一处清点大小箱笼包袱。
“府里来贵客了?”郑海珠上前问侄儿。
郑守宽道:“是三奶奶那边的舅老爷来了,胡老爷。二老爷、二奶奶正一起陪着说话,晚膳马上开席。”
郑海珠了然。
她进韩府没多久,就弄清了韩家生意的大概规模和主要人脉。
韩三老爷,也就是韩希孟的小叔叔,本来身负科考入仕重任,奈何受到天主感召、一门心思跟着洋人传教去了,留下三奶奶杨氏和口蜜腹剑、嫉妒韩希孟的三小姐韩希莹。而怨妇杨氏整天在宅中找茬儿,当家的二老爷二奶奶却还特别让着她、捧着她,乃是因为她那姓胡的娘家,是徽州的大商户,每年买去韩家大半棉布。
今日来的胡老爷,是杨氏的大表兄,也是胡家生意的掌门人。
郑海珠若有所思地紧了紧手里那个装着带血泥土的包袱。
关于血泥的一些疑点,郑海珠原本要请教韩府管家老彭。老彭多年照看韩家的棉布产业,精通印染,如今岁数大了,二老爷让老彭把盯着染坊和织机的苦差交给徒弟们,进了韩府,做些迎来送往、分派下人活计的事。
此刻,老彭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张罗家宴,正有些手忙脚乱,郑海珠便准备明早再问。
不想,翌日刚交了辰时,松江知府便派人来到韩宅,让韩老爷赶紧去自家的织布坊候着,苏州织造提督太监刘公公,今日己时要去韩家织坊。
还特别叮嘱,郑海珠也要在,公公有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