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第二天傍晚,厉落处理完警队的工作,独自赶到人民医院,在icu病房外找到了奚婷。
奚婷正拿着食品搅拌机往水房里走,厉落也跟了上去,水房的公共水箱闪着红灯,奚婷把热水兑进冷掉的粥里,再把粥用机器打成糊,这一系列动作熟练而沉默,丝毫没有注意到厉落在身旁。
厉落用一只手掏出证件,声音轻柔地说:“你是奚婷对吧?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奚婷微微惊讶,左手端着搅拌机,右手拿着米糊:“找我?警官,找我能有什么事?”
厉落说:“你别担心,我就找你问几个问题,关于江瀚的。”
奚婷脸色一冷:“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说罢,奚婷拿着东西走向护士台,厉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icu病房不让家属进,奚婷只能把食物交给护士,让护士把米糊用鼻饲喂给病人。
接着,奚婷就当厉落不存在一样,开始给家人打电话。
奚婷的姥爷病了,正躺在icu,她整个人的状态就是疲惫、担心、消沉。
这种时候,厉落也确实不好打扰,于是她就在一旁静静等着,看看手机,8点一刻,颜昭电话突然打了过来,厉落赶紧戴上无线耳机,点开了录音。
颜昭那头能听见轻微的山风,不过好在她和江瀚的对话还算清晰,厉落瞥了眼正在打电话的奚婷,独自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仔仔细细地监听起来。
颜昭:“这是我第一次在山顶看月亮。”
江瀚:“小时候我爸总带我来爬山。”
厉落没想到江瀚这么快就谈到了江坤龙,心里噗通噗通狂跳。
颜昭:“你爸和你的性格像吗?”
江瀚那头没说话,半天才说:“鸡尾酒饮料,你要什么口味?”
颜昭:“给我蓝莓吧!”
两个人都缄默半晌,厉落屏住呼吸,有点着急,恨不得魂穿颜昭,用她的嘴巴去问话。
颜昭显然比她更稳,既然江瀚避讳聊起父亲,那颜昭就先拿自己做铺垫。预先取之必先予之,如果她上来就问江瀚的私事,会给人一种侵略感。这也是在警校时老师常教厉落的审讯技巧。
颜昭:“我爸没带我来过山顶玩,他只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江瀚:“哦?逼你做什么?”
颜昭:“我小时候不太合群,只和一个人玩,那个小孩听不见,我爸不让我和聋人做朋友,因为我爸也是聋人,他想让我融入健全人的圈子,你知道吗?就咱们以前看的那种报纸,报纸的缝隙上不是经常登着少儿比赛的广告吗?”
江瀚:“对,什么少儿杯,奥数比赛、歌唱比赛什么的。”
颜昭:“嗯,他每天就看那个,找各种少儿比赛,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唱歌跳舞画画,哪怕只有三个人参加,只要我得了奖,他就到处炫耀,还要喝上两杯。”
江瀚:“可能他是聋人的关系吧,他一辈子有残缺,你这么聪明漂亮,你是他的骄傲。”
颜昭:“可是我不开心啊,我就是不喜欢被当猴耍,我就喜欢和那个聋人小孩玩。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是爱我,他是虚荣。”
江瀚或许是在颜昭的讲述中代入了自己,不自觉地说:“我老爸也是,把我的教育看得比天还要重,他总说我要好好学习,不要像他一样混社会,混社会没出息。”
颜昭不说话了,她应该是在等,等江瀚吐露心声,可江瀚却没再言语。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山风轻而缓。
良久,颜昭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来:“我爸突发脑出血的那一天,我刚中考完,是我打车把他送到医院的,那天的车都堵在了梧升桥上,我抱着他的头,他闭着眼,我喊他他也听不见,我就怕他这么不声不响地死在我怀里。好不容易送到了医院,医生说送晚了,出血量太大,手术后我爸就一直就没醒过来,住了一个月的icu,医生说醒来的机会不大。”
厉落的耳中,颜昭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可厉落却不由地代入她当时的处境。
颜昭的家庭那么普通,一台脑出血的手术起码三四十万,再加上住了一个月的icu,对她的家庭来讲应该有着不小的压力吧?
“是我害死了我爸,换句话说,是我杀了他。”颜昭的声音如死水微澜。
不知电话那头的江瀚听到这句话,是怎样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