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单薄的身躯之内,已生谋夺家主之位的心思。
故拉拢诸脉耆老是真,手足情深为虚。
以济阴刘氏举族之力,尚且难以完成太子之命,刘广升根本不可能让诸脉退出的。
他之前的话,不过是欲以严辞,行震慑之事。
胞弟刘广平,是族中有名的老好人。
平日里,他事事与人为善,对自己这个当家兄长,更是恭敬有加。
故刘广升并没有觉察出异样。
或者说,他根本没往险恶深处想,只当作是胞弟单纯的态度悲观。
但这并不妨碍他拒绝,甚至训斥。
“平弟慎言!济阴刘氏嫡庶一体,这是祖制。”
刘广升眼神玩味地扫过诸脉耆老,话锋如刀。
“背弃嫡脉,形同除籍,诸位叔伯可要三思!
当真要为了些许粮谷,就放弃济阴刘氏的门第么?!”
子嗣成年,必然分家。
在南梁,这是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
济阴刘氏祖上,为免家族势力散而不聚,基业难成。
专门制定族规,约束庶脉,维护嫡脉的支配地位。
刘广升见严辞震慑无效,便抬出冷酷的祖制,以剥夺门第相威胁。
南梁朝廷在用人上,既循旧制,又创新制。
九品官人与科举取士,并行不悖。
门第出身,仍是仕途宦海的免试入场卷。
也是世家大族手中,绵延数百年的特权。
且同样为官,拥有门第出身的士族子弟,在官职晋升上要更具优势。
因为南梁朝中掌权之人,多是士族之人。
诸脉耆老,舍得放弃么?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刘广平,垂首默然。
若再越雷池一步,他便是公开与兄长为敌。
隐忍多年的他,绝不会在此时暴露了自己的野心。
诸脉耆老,亦闻言变色。
祖制虽在,却多年未用,那种久违的畏惧感油然而生。
见诸脉耆老慑于祖制,一抹得色升腾于刘广升的内心。
他丰腴圆润的白面,依旧十足的家主威严,深沉而不可测。
与刘广平相对而坐,年愈七旬,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一直低垂的浊目缓缓抬起,饱经沧桑的嘶哑之声虚弱传出:
“老朽没有记错的话,祖制里似乎还有一条:
若家主不贤,行事莽撞,而有毁族之危。
诸脉耆老有权联名罢黜,另择嫡脉贤良为继。”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主客异位。
刘广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目光冰冷而凝重地眯视着老者。
他无法否认,祖制里确有明文记载。
而且这一条,还是其父生前亲手加进去的。
旨在确保济阴刘氏后继家主,代有贤良,殷实祖业,光耀门楣。
萧规曹随,子承父业,三年不改其志。
刘广升即使有心,强行删去此条祖制。
不孝其父的恶名,也足以使他自绝于济阴刘氏,自绝于南梁士族。
“大伯,是欲行废立之事么?”
倏忽间,正堂之内,气氛沉入谷底,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恰在此时,一道突兀的爽朗笑声,从堂前传来。
循声望去,来人面带人畜无害的笑容,正是沈贺。
“刘兄,本官来迟,还望恕罪啊。”
诸脉耆老见是沈太守大驾光临,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相迎。
而觉出气氛诡异的沈贺,却是不理诸人,他径直朝刘广升走去。
之所以要摆出一副,力挺刘广升的姿态。
皆因他是假刘广升之手,才攀上太子这棵大树的。
立场自然要分明。
“沈太守客气了,请上座。”
强援如约而至,刘广升转瞬神采复现。
他语气热络至极,借势施压诸脉,暂稳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