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赛段赛前,队内讨论会。 江帆看着桌上的赛段路线地图,分析道:“现在李瀚哲和澜生的时间差是20秒,他们不会给澜生拉大时间差的机会,前面平路赛段他们一定会守住澜生,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叶胜皱眉道:“但是通过第四个爬坡点后,紧接着就是7公里的连续下坡,如果我们前面被行风队拉开太长距离,下坡路段很难再追回来。”他望向窗外,脸色更沉了一分,“而且今天天气不好,很可能会下雨。” 纪澜生食指微弯,扣在抿住的下唇处,想了想,道:“我认为李瀚哲会把目标放在113公里处的一级爬坡点上,他要冲击黄衫,必然会在那里发动进攻。我们要比他更早突围,打乱他的计划。” 江帆认同道:“李瀚哲在前几天的平路赛段保留了实力,肯定是为了今天的皇后赛段做准备。” 叶胜有些担忧地:“但第二个爬坡点是强侧风区,虽然坡度不大,我们要抢先突围,也必然会被消耗掉更多的体力。” 领队冯然插话道:“第二个爬坡点突围是不是太早了?后面还有将近30公里的上坡路程,两年前在五指山赛段的时候就是因为过早被耗尽体力才……” 不悦的往事被提起,气氛骤然冷下。 纪澜生目光扫向冯然,眼眸漆黑,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凉意逼人:“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你认为我会再次输给李瀚哲吗?” 冯然咂舌:“我只是以你经理人的身份提醒你。” “提醒我?”纪澜生轻呵了声,轻蔑地,“两年前我们之所以会输给行风队,不是因为过早被耗尽体力,而是因为有人蠢到不小心泄露战术安排,导致我们全队被人防得连苍蝇都飞不出去。” 两年前的环岛赛他们本不该惨败行风队,即使纪澜生自认当时的爬坡能力确实不如李瀚哲,但也不至于后面几个赛段和荣誉衫都颗粒无收。 冯然也是JLS里的老人了,自JLS车队成立以来,他便出任经理人的职务,两年前他恰逢家庭变故,一时多喝了点酒,稀里糊涂就把战术安排外泄了出去,虽然事出有因,但身为一名专业经理人,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错误。 尤其在自行车的领域上,对于这种低级到近乎弱智的错误,纪澜生的容忍度几乎为零。 冯然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又多说了几句: “澜生,你太决断了,我也是为你好,不能听进别人意见的话,以后会吃大亏。年哥安排我在这也是为了照顾你——” “年哥?” 纪澜生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梢,反问: “你和我哥除了工作关系外,很熟么?” 冯然微愣,不明白他话中所指。 “两年前我没有和你解除车队的合作关系,已经是看在我哥说你照顾车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了。” 纪澜生淡淡道,语气不带一丝起伏,“我哥脾气好,但我不一样。” 他转过身,目光闲懒而冰凉,不留情面地从冯然一阵红一阵白的脸上掠过,径直朝外走去: “还有,你是什么?我哥的名字是你能直呼的么?” ※ 苏含来到琼中赛段终点线时,比赛已经开始一个半小时了,不少车迷聚集在终点处等候,充气拱门高高拉起,等待着第一位冲线的车手。 广场上的大屏幕正实况转播着现在的比赛情况,前面平路赛段难分实力高低,大多车手都还在主车群内骑行,还有5公里便即将抵达本赛段第一个爬坡点。 山路赛段和平路赛段不同,平路赛段大多是大集团一起冲刺,突围集团很难与大集团拉开较大的时间差。而山路赛段主要考验的是车手上坡能力以及连续下坡的能力,爬坡能力弱势的车手,在上坡时就会分出明显的高低,每年都有不少爬坡能力弱的车手无法在关门时间前达到终点,而被强制退赛。 行风队主将李瀚哲率先通过了第一个爬坡点,纪澜生在后面不远处的主车群中部,前后左右都被行风队的人防守着,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不准备给纪澜生轻易突围的机会。 江帆骑近到纪澜生身边,说:“等下到第二个爬坡点,我找路线带你冲出去。” 叶胜看了眼四周行风队的人,低声道:“我感觉他们今天有点不对劲,李瀚哲的副将没跟他骑出去,反而留下来守着你,好像知道你准备什么时间突围一样。” 纪澜生把喝空的水瓶扔到赛道旁边,换了档,目光沉定而冷锐: “今天我要是赢不了李瀚哲,我就直播铁锅炖自己。” …… 解说员老程:“李瀚哲已经来到第二个爬坡点了,距离终点还有74公里,目前李瀚哲与大集团的时间差是1分30秒。” 解说员小渊渊:“李瀚哲的爬坡能力果然不容小觑,如果让李瀚哲这样一路领先下去,纪澜生的黄衫可能就要易主了。” 解说员老程:“是的,不知道纪澜生会选择什么时候突围呢——咦,纪澜生突围了?” 纪澜生抓住了第一个下坡切弯处的空隙,和江帆一起从主集团中成功突围而出。 摄影师给了他特写镜头,画面中的男生身着抢眼的黄色领骑衫,从上百名车手纠缠的大集团中一鼓作气突围冲出,前方正是强侧风区,车手骑行时,近乎70%的体力都用于对抗风阻,强风必定会大大增加他们的骑行难度。 但那个男生却选择在此时突围,无疑是在这无人意料的一刻逆风而上,抓住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听到无线电中传来领队反馈纪澜生突围成功的消息,李瀚哲气得冲无线电里大吼:“你们他妈怎么守的人?这么多人看他一个都看不住?” ……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苏含一下。 转过头,是李璐瑶。 苏含微微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当然是来看纪澜生,顺便看看我哥啦~” 她望向大屏幕,恰好看见纪澜生冲刺的画面。 纪澜生现在和李瀚哲只剩下30米不到的距离了,李璐瑶激动得狂喜大叫: “啊啊啊啊啊澜生好帅!!澜生加油!!快点超过我哥!!” 苏含:“……”你哥知道了可能会气疯。 …… 纪澜生一路发力提前进攻,为了不被拉开太大的距离,李瀚哲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和他打消耗战。 比赛进行到最后的10公里,前方3公里上坡后便是持续5公里的下坡路段,随后经过2公里的平路赛道便抵达终点。 这意味着如果此时被对方拉开距离,最后两公里不可能再有追回来的机会。 此时身体上的消耗已经很强烈了,疲惫感在双腿和心肺上反应尤为明显,但每位车手都咬着牙,没人会在此刻放松一分。 李瀚哲和纪澜生的车轮紧咬,开始站起来摇车。 头顶天空阴云密布,时而夹杂着电闪雷鸣。 一滴冰凉的雨水滴坠到纪澜生眼前的挡风镜上,很快便被风往两侧吹散。 江帆望了眼天色,暗暗在心里骂了句粗口。 纪澜生却毫不顾忌那即将来临的暴雨,反而像是看见了绝佳的机会,唇角微翘,对江帆说:“下雨了,我打赌李瀚哲一定会在下坡按刹车。” …… 暴雨倾盆而落,整个世界都笼罩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 沥青公路被水迹漫过,远方的山峦隐没在浓重的云雾中,椰树被大雨拽得大力摆动,几乎要断掉。 终点处的车迷们纷纷撑起五颜六色的伞,像一片七彩的蘑菇云。 比赛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待第一个过线的车手,为他呐喊欢呼。 苏含像一片飘入洪水的树叶般,随着人群被攘挤到护栏的最前方。 她努力伸长脖子去看屏幕上的转播,男生冒雨骑行,冲过山顶后便采用了极低的姿势冲击下坡,紧跟在李瀚哲车后,现在两人的平均时速都已经达到了75公里。 雨天无疑会加大骑行难度,尤其是在山路赛段,持续高速的下坡过程中,车轮极易打滑,如果恰好又遇上大雾,视野也会受到一定的阻扰。 公路自行车赛事的路道并非专门为自行车赛而设计,外围往往没有围栏防护,如若稍有不慎摔出赛道,不仅要面临撞山抑或被身后车手撞到的危险,还极有可能会掉下公路外的山崖峭壁。 密布的雨水倾盆淋泄在男生的身上,溅起一圈银色的水雾。 他在狂风暴雨中宛如一柄锋锐的刀刃,以极高的车速撕裂狂风,破开暴雨,势如破竹地向终点冲去,眼里无畏无惧。 山间漫起了大雾,可见度不足50米,前方马上迎来一个高难度的肘子弯,一直比纪澜生快一个车身位的李瀚哲刹车降低了车速,不想纪澜生却在此时突然进攻,极快的车速将他揉成一团模糊的光影,李瀚哲还没来得及看清,纪澜生便从他身后飞快地超了过去! 车把上的码表显示时速已经达到了85公里。 李瀚哲一下子便被纪澜生遥遥甩开了几十米距离。 江帆在无线电里对纪澜生吼道:“澜生!刹车!现在的路况以你的车速太危险了!” 纪澜生胜券在握的声音回传到他的耳朵,比暴雨更加张狂: “放心,死不了的。” …… 看见画面中纪澜生加速超过李瀚哲的一瞬间,苏含的握着伞柄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那个拐弯点过得极为惊险,纪澜生的车轮几乎是挨着山崖的边缘擦过去的。 只差一点,他可能就—— 苏含紧张地望着终点前的拐弯处,嘴唇被抿得发白。 最后500米! 纪澜生以85公里的平均时速通过了下坡,将所有人都远远甩在身后,暴雨携夹着他狂放的吼叫,他将身体所有的疲劳和酸累都抛在身后,浑身力量都凝聚在此刻一瞬爆发—— 那个身着黄衫男生破风而出,他身后空无一人,犹如孤狼般猛烈地闯入所有人的视野,车迷发疯般地狂欢,就连铺天盖地的雨声也成了他荣光的点缀。 他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道黄色闪电,风若挡他,他便撕裂狂风,雨若阻他,他便冲破暴雨,他比风更野,比光更傲,他是一把凌厉的刀刃,将所有的阻碍都撕成碎片。 过线了。 他举手欢呼,享受着现场数千名车迷的崇拜和爱慕。 这场比赛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两年前,他在这里输掉了全队的努力和荣耀,两年后,他终于重新归来,不负众望。 媒体扛着摄影机蜂拥而至,将男生水泄不通地包围。 他却穿过人海,一眼望见了那个女孩。 她撑着蓝色的雨伞,裙角飘在风里,长发披肩,生着一张不谙世事的娃娃脸。 她也正在,看着他呢。 纪澜生穿过海潮般汹涌的人群,朝她走去,唇边的笑容比以往更加张扬耀眼: “喂,番薯,看呆了吗?” 恍惚地,苏含觉得自己胸腔里有些什么,正狂躁无律地鼓动。 苏含还没缓过神来。 有媒体将麦克风横穿到纪澜生的身前: “在距离终点还有74公里的爬坡点突围,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但你却做到了——可以问一下当时你是怎么想的吗?” 纪澜生笑了笑,反问那名记者: “你说,要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输掉比赛,是不是很丢脸?” 记者愣住,条件反射地答:“那当然。” 纪澜生伸手,将处在呆愣状态中的女孩勾入怀中。 他低头看她,与她清透的眼睛四目相接。 对她说: “因为你在,我是不会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