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县。
距离青州边境还有二十里地的一处密林。
一行官兵分散在林中四处寻觅。
一个肤色黝黑的高个男人一边指挥着不远处的官兵,往上面的低矮山洞去,“搜搜那洞,说不定就躲在里面”,一边又同身侧一个与他相貌有七八分相似却面见面发白的男人说话。
“二弟,你真觉得秦家会出手?那些人可是先太子的党羽,一旦抓到势必要押送京城问斩,秦家这时候出手,被咱们大人抓到辫子,可脱不开干系了。”
白面高个男人是他兄弟,听了这话笑了一声。“秦家当然知道,但也不会不出手。所以咱们大人说了,让我们一定留意,也许这次,就能抓到秦家暗屯私兵的证据!到时候秦家必死无疑!”
他们口中的大人不是旁人,正是山东按察副使,邢兰东。
两兄弟为邢氏办事,今次能抓到秦家把柄,待回了邢氏必然重赏。
......
高处低矮山洞中。
一家人瑟缩着藏在此处,他们衣衫湿透,沾了泥水,又被荆棘撕扯成布缕。
狼狈不堪,却无一不战战兢兢,屏气凝神,甚至大人怕孩子发出声音,将孩子抱在怀里,捂住了孩童们的嘴巴。
山洞外滴滴答答地落起了山雨,滴答声在狭小的山洞内回荡,清晰异常。
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动静,可他们却听见有零零散散的脚步声,自下而上,越走越近。
一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下一息,黑洞洞的身影遮蔽了洞口的天光,一只脚就要踏入他们的藏身之处!
低矮阴暗的山洞,湿哒哒的从石头缝里滴落雨水,衬得洞内死寂一般。
洞口的黑影停了下来,一只脚才在洞口边缘。
山洞里屏住呼吸的人,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们听到外面传来的幽幽话语声。
“这儿有个洞,让下面的人提灯上来,往里照照,可得瞧清楚,是不是有人藏匿其中!”
话音落地,惊得洞里的孩子险些哭出了声。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花白胡子的男人,死死捂住了孩童的口鼻。
可即便如此,他身边的妻女儿孙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灰败的死色来。
待到下面人将灯递了上来,他们怎么还能隐藏?
他们被这些人追逐近千里,终究还是一个死。
连花白中年男人,都禁不住闭起了眼睛。
然而,等了一阵子,却没有人传灯上来,反而几声急呼从下面传了上来。
“撤!奔北面两座山去!”
……
山洞下方。
黑高男子跟他兄弟再三确认。
“消息确切?那秦慎带人往北面两山去了?是哪儿来的消息?”
白高男子说确切,“是我在埋了很久的人,直通秦贯忠书房的大丫鬟,这消息错不了!快走!抓到秦慎和秦家私兵,我们兄弟就发达了!”
黑高男子一听,不再犹豫。
“撤!奔北面两座山去!”
话音落地,洞口前的黑影齐齐晃动起来,几息的工夫,脚步声都渐渐远去了。
洞中的人惊诧无比,几乎不敢相信,直到洞外的脚步声远去的无影了,几位女眷压抑不住地哭出了声来。
花白胡子的中年人还欲制止她们,他身后的妻子却一脸悲戚,抬手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你可真是,把咱们一家人害苦了!”
老妻说着,越发低声哭了起来,一下一下不断打在中年男人身上。
“......本来都好好的,没有洪灾没有饥荒,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你、你非要乱写乱说,这可好了,那姓邢的手段狠辣,他可是拿着尚方宝剑啊,你不过是一介书生,咱们不过是平头百姓,怎么同那紫禁城里的皇帝对着干?!那不是自掘坟墓是什么?!你可害苦我们了!”
下面的子女不敢有怨言,老妇人把这些没人敢说的话,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中年男人的神色在这指责里变了几变。
他目光望向洞口,那不甚明亮的天光暗淡投下的地方,半晌,才开了口。
“国无明君,太平不过是短暂的虚幻,如果人人都削平了脑袋苟活,到最后,没有谁能活下来。”
他说着,目光扫过儿女,最后看向了老妻。
“总得有人站出来,也总得有人为此而死,为什么不能是你我?”
暗淡的天光里,他一字一顿。
“位卑,未敢忘忧国。”
山洞里再次静了下来。
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忽然再次有了脚步声。
躲在山洞里的一家人,皆在听见脚步声的一瞬间,脸色煞白。
只有中年男人忽然释怀了似得,一脸决然。
“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继续往青州逃吧!”
他说完,探身直奔洞穴之外,老妇人闻言目眦尽裂,一把抓了过去,却抓了个空。
须臾之间,中年男人已出了洞穴,长身直立在山间的天光里。
没曾想就在他想好了引颈就戮的时候,身后忽的传来了一声问话。
“可是茅城孙先生?”
中年男人惊诧钻头看去,看到身后的小路上,一人穿着墨色银纹长袍,紧束的腰间坠着一块通体莹白的白玉玦,他的眉目在天光暗淡的山林间瞧不甚清晰,却自有一股力量自周身散开,令人不敢放肆又或者身心信服。
“是、是老朽。”孙文敬执了礼。
那青年男人亦回了礼。
“青州,秦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