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回过神来，蕾温已经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抬起双臂抱住了扑向她的女孩，紧接着背部砸到淌满泥水的地面，冰凉掺着淡红浸透单薄的衣物直达心头，帮助少女勉强维持着意识，两抹驱不散的黑暗附着在她永远不会畏惧黑夜的双眼前，将艾琳的样子染上半层暗淡的阴郁色调。

万幸，她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昏过去，她才不会容许自己错过这一刻。

耳朵已经无法分辨声音的远近，嗡嗡的杂音像恼人的苍蝇赖在耳中不肯离开，不过蕾温还是能听到十分大的声响，其中还有少许尖利的嘶鸣混在其中，呵，这沉重的一声闷响，宛如审判真理之锤面对胡搅蛮缠的罪人落下最后的裁决。

为什么

丝毫没有时间享受到自己因蜕变而得来的喜悦，也没有将蕾温救下而产生的欣慰，首先涌上来的，是难以自拔的怒意，紧咬牙关刻意忽视掉对方不利的身体状况，艾琳担心自己会一时心软而放弃这个机会，她必须要把现在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并让蕾温完全而彻底地感受到她的感受。

被这双看似柔弱却出乎意料有力的手抓住，少女明白，她躲不过去了，这次，她将要面对比死还要更令她抗拒的更深层。

为何要如此愤怒呢，艾琳，这副模样一点都不适合你，显然你是因我现在落魄的样子而生气了怎么可能呢。

或许是仍未认清现状，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无法确定，又或许是此刻再也无法面对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撒谎，少女没有再用借口去搪塞自己。

这不是她第一次反感自己擅长察言观色的能力，就像是把准备好的惊喜提前公布让人不免扫兴，又像是把刚刚埋好的恶言轻易掘出，让彼此表面上的融洽关系彻底决裂。

她知道，艾琳准备问她的那个问题是什么，她不想回答，她全力阻止着发生在心境中的奇妙变化，不过她也坚信，自己一定会如实回答这个问题。

就把这无谓的抗拒当做是她幼稚而不成熟的自省吧。

为什么你要如此轻易地放弃！

果然，是这个问题，是这个曾令她无语凝噎的问题，正因为没能回答上来，没能把熟知的答案填满满篇空白，她才沦落到如今这境地。

好啦，事到如今，对这个孩子，我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与其被她洞悉出我的不堪，不如让我自己坦白。

很难理解吗？因为我

我并不爱着我自己啊

说出最后一个字符的瞬间，蕾温觉得自己心中某赌一直存在的墙壁轰然倒塌，不可逾越的铁壁变成一堆废墟，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将无法鉴定的碎片拒之墙外，对于这结果，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因为不爱自己，所以就能如此轻易地把生命转让给别人吗，明明在此之前一直在嘴上说着擅长逃跑，无论何时把自己的性命放在首位之类的话，结果到了这种时候就放弃得如此干脆吗，全然不顾之前为活着而拼命挣扎的自己。

把艾琳推出去的行为并非出自崇尚的情操，而是对自我彻底的自暴自弃，帮助别人赌上性命去战斗也不是因为所谓联结的羁绊，而是对自己生命的漠视。

艾琳告诫自己不能这么想，可结果是她的思维已经被拖入了蕾温情绪中的漩涡，魅魔露出的冰山一角清晰地展现在她面前，那绝非污浊不堪的恶，不会把无辜的误入者变成堕落的恶鬼，也不是阴狠恶毒的诅咒，甚至连伤害人的尖刺都没有生长，只是

在确认到这种情感中的本质后，女孩更加感到深深的挫败，尤其是当她与蕾温的身体紧紧相贴时，肌肤间亲密的热度也无法弥补心之间的距离。

师匠说她无法爱自己，为什么，恶魔们不都该是有着固执自尊的高傲存在吗，无法理解，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对待自己的人，连那些摇尾乞怜放弃尊严来苟延残喘的人都可以说是在了为了活着而努力，明明连一无所有的人都没有放弃，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确实不是病，蕾温只是信奉一种与常理背道而驰的观念，无法被誉为奉献的“无私”，可这对艾琳来说却比绝症还要难缠，看不出明显症状意味着无从下手，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意味着不存在能够针对的药物，如果继续放任下去那将会出现最为恶劣的结局。

好不容易翻过山头，迎面而来的却是又一座更加险峻陡峭，高耸入云看不到顶峰的高山。

不用那么烦恼，这又不是你的问题，至少这次从结果来看我没有做错，对吧。

像是没事人一样，蕾温轻描淡写地翻开下一页，不再把焦点聚在自己身上，而这态度果然也让艾琳倍感恼火。

要是我来晚一点点，你这只魅魔就会成为那只怪物的美餐了，那样也没关系吗？

所以我很感激你哦，艾琳，谢谢你救了我。

不对，她不想听这样的答案，她想听的是

还有，恭喜你唤醒了自己的力量。

说着，魅魔的视线从女孩的脸上移开径直向下落去停在她的身上，紧接着又把头侧了过去，脸上肌肉挤出一个十分微妙的表情。

这还真是破坏力十足的魔法

不许岔开话题！这次我不会让你逃掉了！

论插科打诨的手段，艾琳在这方面还是略逊一筹。

没有花费太多力气，蕾温用一只手摸上了艾琳的身体，入手的是一片温软的触感，顺便还能感受到微弱的隆起。

下意识把这只失礼的手臂从身上拍下去，艾琳也随之注意到自己挥出去的手臂，白皙稚嫩的皮肤，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曾经作为奴隶而吃苦过，毕竟她是用来被当做玩物的商品，在外表上不能留下太多硬伤，而眼眶下的那道疤痕也凑巧能激起某些兴趣异常者们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