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化坊不大,鸡毛蒜皮的事不少。
张家的柴火堆了占李家门前空地,丘家的狗咬了石家的鸡,不时邻里间叉腰骂街,声震坊内,就差没上前薅头发了。
范铮一家家上门,该训斥的不留情,该调解的各退一步。
“老董家的,你家的新院墙,超出界限三寸,赶紧缩回去。要不然,别说街坊邻居不给情面。”
别以为古人就都是道德君子了,哪个时代都差距不太大,有君子、有伪君子、有小人,但更多的是众生相。
那些张嘴闭嘴“世风日下”的,他们才不会管真实的古代有没有那么道德,那只是他们喷垃圾话的借口而已,无关事实。
占小便宜、相互摩擦、口舌之争,才是真实的世界。
“哟,是小坊正呐。”
捯饰得精神焕发的万年县民曹官媒乌氏,摇曳着丰满的身姿进入敦化坊,顺带抛了个媚眼给范铮。
“这不快三月三了吗?我寻思着让坊东延氏的小娘子与坊西延三顺出去踏青,看看能不能对眼。”
范铮的眼神变了,跟着乌氏前行:“不妥吧?《贞观律》可是有规定,‘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
徒,徒刑,强制劳作。
乌氏以帕掩唇轻笑,面上那一层粉底在春风中飘飘洒洒,跟下了一场小雪似的。
“哟,范坊正不会以为,我们民曹就不学《贞观律》了吧?姐姐可跟你说,坊东延氏是春秋吴国季札避让王位、隐于延陵的后裔;坊西延氏是鲜卑可地延氏汉化,或改可、或改延,不是一家!”
不知不觉到了坊东延氏宅院,延氏主人延喜迎他二位入土木宅院,奉上醴齐。
醴之一字,除了用于指甘甜的泉水,基本都与甜酒有关。
你要说后世醴的某几种酿法失传,绝对得认;
可要说醴完全失传,那就有点牵强了。
反正,味道有点甜,比绿蚁酒淡了许多。
“同宗共姓,皆不得为婚,唯一的例外是姬氏衍生的姓氏,初虽同族,后各分封,并传国姓,以为宗本,若与姬姓为婚者,不在禁例。”范铮的态度很坚决。“有声同字别,音响不殊,男女辨姓,岂宜仇匹。特蒙赐姓,谱牒仍在,昭穆可知,今姓之与本枝,并不合共为婚媾。”
延喜拢着双手,一脸赞同。
别看坊正年纪小,懂事咧!
一个同姓不婚,里头的忌讳能仔细讲清楚,有学问!
乌氏品了一口醴齐,轻笑道:“坊正很熟悉《贞观律》啊!但这事吧,不是没有余地。有复姓之类,一字或同,受氏既殊,元非禁限。”
啥意思呢?
就是说,可地延氏与延氏的通婚,是不在禁令之列的。
范铮击掌:“对啊!我们说的是同姓不婚,延三顺若是肯恢复本姓,自然就不是同姓了嘛。”
“哼!三顺兄长一定愿意恢复本姓的!”
布衣木钗、姿色略平凡的延氏小娘子,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气鼓鼓地从侧屋冲了出去,想来是去找延三顺了。
大唐对于男女之事,包容度可谓历朝之最,小娘子在坊内来去也不受什么拘束,倒也无所谓了。
延喜张着嘴,眸子里现出一丝灰暗。
他不是小娘子这种不谙世事的年轻人,自然知道,要改动一个已经固定下来的姓氏,需要多大的决心。
延三顺若是能出人头地,改回本姓当然不是事。
可是,延三顺若能出人头地,又凭什么看得上自家女儿?
乌氏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担忧。
当初她肯接延三顺的请托,自然是看明白了姓氏上可钻的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