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LY市,已经接近五月。五月一日是小姨到长江参加漂流挑战的日子,萧田野知道小姨会回家看望祖父母。他提前一天定了车票,从吉林回到洛阳,就是想要和小姨道别。
这次是萧田野一个人坐火车,整个旅途疲惫且乏味。幸亏带了一本小姨送的《梦的解析》。火车上温暖的气温,让人昏昏欲睡。他倒在窗户边上,竟做起了梦。梦到小姨坐在皮筏艇上,在虎跳峡顺流而下,被浪花拍打到水底。紧接着看到父亲竟然坐在一个拖拉机上,在水里开的自如。当梦到小姨从水里又突然冒出来,划着皮划艇一路向云端而去的时候,火车发出一声“咔嚓”的声响,萧田野惊醒,看到了窗外熟悉的站台。此时的他出了一头汗,感冒的难受因为这一身汗,竟然消退不少。
火车上响起旅客到站的广播。此时,天已破晓,东方微微鱼肚白。
萧田野被人群裹挟着下了车,踏上站台的那一刻。清爽微凉的风,吹散了附着在身上和肺里火车上特有混合着烟味、体味的污浊感觉。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狂欢起来,瞬间整个人都精神。要是再洗个澡,简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瞬间之一。
由于萧田野带着厂里的一些工具和零配件,厂部专门派了一辆小卡车接站。萧田野在铁路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将大木箱子运出车站。他有点诧异那个站外等着的接站人,竟是老韩的小儿子韩大海。韩大海不是车队的,是齿轮车间的工人。按理说这时候是生产旺季,应该在生产线上。
韩大海据说和萧田野同岁,只是出生月份小了些。韩大海的个头随了他北方的母亲,高大。但是他却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每次见到韩大海,萧田野就能想起在祖母那里看到的伏尔泰笔下的《老实人》。那个像极了信奉莱布尼茨的盲目乐观主义的“老实人”。个高,性格憨厚,厂里的人明里暗里都叫他“傻大个”。去年年底厂里最困难的时候,很多人都离开厂里,到南方讨生活。可就是他每天按时上下班,将他在的车间打扫的一尘不染,所有的零部件摆放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萧田野叫了声“大海。”,韩大海憨憨的笑了一声,连忙上去将工具帮着搬上卡车。
萧书和从驾驶室探出脑袋,叫了一声“哥”。驾驶室倒也宽敞,三个人坐着也不拥挤。韩大海仍坐在驾驶座上,萧书和将装在铝制饭盒里的豆腐汤,和油饼打开递给萧田野。
“哥,你先垫一下,回家再吃好的。‘傻大个’把车开的稳当些,让我哥好好吃饭。”
萧田野一天一夜没吃,这会子葱油的香气扑鼻而来,肚子首先“咕噜咕噜”发出声响,喝了一口汤,瞬间觉得真个人都活过来。这一次出差,是萧田野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家那么久。对亲人的思念被平日工作冲淡,但是吃惯了家乡饭的肠胃每天都在提醒他思念洛阳的一餐一饭。
听到妹妹叫韩大海的外号,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这一幕被韩大海看后视镜时看到,韩大海瓮声说道:“田野哥,没事。”
这一句话竟让萧书和冒了火。对着萧田野不满的说道:“哥,你不知道这个傻帽。天天被厂里那些人转着圈的欺负。今天来车站本不该他的活,是那个孙磊的活。”
萧田野诧异到:“孙磊,不是被抓进局子里?出来了?”
萧书和不高兴的说:“岂止是出来了。出来后,他姐给他安排到车队,说那里清闲。可是后来厂里为了新产品。实行计件工资。多劳多得。那孙磊又被临时调到齿轮二车间,将大海哥调到车队。”萧书和眉眼轻蹙,仿佛她受了气的模样。
萧田野看到妹妹那样,又觉得好笑:“孙磊这样有点说不过去。车队应该是归胡秘书管,直接和他反映下。还有我师父知道吗?”
最后一句是和韩大海说的,他仍眼神专注看着前方,轻轻摇了摇头。
萧书和撇了撇嘴:“他哪敢和他爸说,说了免不了一顿训斥,说他技不如人。哼!孙磊和胡秘书是蛇鼠一窝。和他反映还不如和薛鹏说,让他爸给这个‘傻大个’换个车间。”
韩大海闷闷的说:“不用,我在车队挺好。再说了,我爸肯定不允许。他总说向我这样笨的,一辈子做好一件事那都是祖上积德。”
萧田野知道因为师傅老韩平时太过严厉,导致韩大海这样绵软的性格。而且老韩也在他前面提到过几次韩大海,都只是说他这个儿子的缺点。此时萧田野想起父亲表面上也是这么对待他们几个儿女的,大概他们的这一代的父母都是这样。一方面是维系家庭中的权威,另一方面则是历史问题。新中国在改革开放的道路上,像是一场艰难的爬坡,每一个建设者都使出全身气力,咬牙坚持。并且越是像萧长河那样工作中呕心沥血的,全身心投入的,越是偏离“慈父”这一形象。
他也是在韩师傅口中,得知父亲冷峻严肃、固执、不善言谈的表象之下,那颗为之计深远的爱子之心。也许是亲人之间距离太近,反而让人看不清父母爱子之情的全部面貌,误解由此产生。
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这些道理都是父亲走后,他才恍然大悟,这也是他不似以前那么懵懂莽撞。小姨过年回家,说他现在活脱脱一个披着中年人外壳的青年人,这样不好,青年人要有活力和朝气,有远大理想。
说起远大理想,萧田野不知道现在干好眼前的活算不算,然后朝着韩大海问了句:“大海,你有理想吗?或者说你有没有非常想干的事?”
萧书和气恼韩大海这“软柿子”,索性就看向窗外,也不听其他两人说话。她一直盯着路边看,突然让韩大海停车。说是要去麦盛斋,买点母亲喜欢吃的薄荷膏。韩大海在路边停了车,萧书和欢快跳下车。
萧田野想将韩师傅对他说的话,对着韩大海说说,便问了那个问题。
韩大海一愣,显然对于他这样木讷的“老实人”,没人问过他有关理想这个问题。在所有人心中,大概只有聪明、能言善辩的人才有资格去谈论“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