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杨铭在刘必显的陪同下视察军营。军营在校场的东面,将军府后院的北面,是挹翠门处的城墙较之东面的城墙向外凸出的一段空间。军营向着校场的一面横着木栅栏,开口处有岗亭,四面无围,以免阻挡视线,顶上的草篷已经换成了桐油木板。
从岗亭处的入口进得营内,一排排的青砖营舍,有些墙垣明显是刚修缮过的,能看到新砖的颜色。军士的宿舍是一水的大通铺,只有高阶的军官才有单独的房间,各处走道窗台都打扫得颇为整洁干净。这些天因为校场住着难民,保留的操练场地很小,军士们不能全力投入操练,主要的功夫就是整理军营内务。
杨铭给军士们的月钱是一两银子,这基本是明军的平均水平,比南方明军的饷银高一些,比关宁军一两五钱的饷银少一些。军士以上,伍长、什长、队长、哨官、把总逐级增加月钱,到丁有三这一级,月钱已经有二两五钱了。
而且杨铭的兵还有一个好处是一般明军所不具备的,那就是月钱不拖欠,不克扣。进城之后,甫一安定,刘必显就给军士预支了一个月的月钱。这相较于一般的明军因为朝廷财政困难,军饷经常拖欠几个月甚至几年,简直就是天上地下了。袁崇焕就在崇祯二年的一份奏疏里说:“练兵必先足饷,吾不能足彼饷,彼安肯为吾兵。是兵以饷有也。今九边兵饷无处不缺,缺非一二月,居恒不得一饱”,堂堂九边重兵,居然连吃饱肚子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打仗?
邻着军营的二十多间民房被榴弹夷平了,在原址修建了大食堂,与军营打通,军士们可以直接从营舍通往食堂吃饭,各队军士不用自己开伙做饭了。大食堂提供一日三餐,餐餐有肉。上次顺义城下缴获的那些伤马还没吃完,还能自给自足地维持一段时间的肉食供应。杨铭定的规矩是,平时军士们吃饭是要收钱的,大食堂以成本价甚至补贴价供应饭食。但如果是行军打仗,那就一切免费供应。这也是杨铭在上个世界的部队里的规矩。
这些军士们天天有肉吃,那精神头就上来了,又没有足够的训练来消耗,于是赌博、嫖妓,各种滥事就出来了。有几个军士赌博输了钱,就偷军营里的马肉出去卖,今天已经全部查出来了。
“丁总爷,将这几个军士没收发放的月钱,全部驱逐……”杨铭吩咐道。
“是……”丁有三犹犹豫豫地答应着。
“将军,现在这大过年的……”一旁的刘必显开腔了,“这些军士大多是无依无靠之人,逐出去只能露宿街头了……”
校场上的难民本来人就多,修箭道又挤占了一些地方,各处的窝棚早已人满为患了。这几个军士如果被驱逐出去,想去当难民都不容易了,只能流落街头当乞丐。按这个时代小冰河级的数九寒冬的气温,临时转行当乞丐,没点经验技巧,恐怕不出几天就得在街头冻死。
“依学生浅见,还是给他们一个机会吧,每人重打四十军棍,按价翻倍扣除月钱算了。”刘必显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丁有三看了刘必显一眼,目光神情颇为复杂,但毫无疑问是带着一丝感激的。上次为修箭道的事他和刘必显闹得不太愉快,没想到刘必显竟然毫无芥蒂,在这个时候还会帮着自己说话。
“将军可将此事晓谕全军,若有再犯,或他人再犯,一定严惩不饶!”刘必显目光锐利起来。
文人统军,必须要有手段能让武人将领服膺。这刘必显无形之中,一言半语就让丁有三对他多了几分倚重和忌惮,且毫无做作痕迹,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杨铭一来不想拂了刘必显的面子,另一方面也不愿意真的让这几个军士流落街头受冻挨饿,便应允道:
“刘先生此言甚善。不过军棍就算了,伤了还得给他们医治,就关七天禁闭吧。”
“关禁闭?”丁有三不解地问。
“嗯。造几间禁闭室,每间三尺见方吧,关在里面七天不准出来,让他们反思过错。”杨铭说。
“这……”丁有三又犹豫起来,“关七天会不会饿死?……”
“每天送三……送一顿饭,水管够,吃喝拉撒都在里面,关完七天出来的时候自己负责里外打扫干净。”杨铭本来想说一天送三顿饭,但想到这个时代生活水准普遍比较艰难,不排除有人把关禁闭当成一种修心养性的休闲方式,不能让他们吃的太饱。
“哦……”丁有三松了口气。
“丁总爷,明天大年三十,等他们过了年再关吧。”刘必显微笑地看着丁有三,“那顿饭份量送足一些。”
“是,刘先生。”丁有三抱拳应诺。
“哦,还有个事。听说军营里跑了一个军士?”刘必显问道,“也是偷马肉的?”
丁有三脸上一红,“是。有一个偷了马肉的,可能是怕追查,连夜跑了。”
说着,丁有三看看他身旁的一个什长,说:“那军士叫乌老二,以前是何什长手下的……”
那何什长赶紧躬身拱手向杨铭和刘必显报告:“是小的管教不严,没想到手下的那厮竟然也偷了马肉……”
“什么时候跑的?”杨铭问。
“昨晚……昨晚小的派他上城协防,天亮就没回来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跑的……”何什长结结巴巴地说。
“今天才查偷马肉的事,怎么昨晚就跑了?”杨铭奇怪地问。
“这……或许不是昨晚跑的,兴许那厮是猫在哪里偷懒睡觉,今天听到消息就跑了……”何什长一脸苦相,这乌老二到底为啥要跑,他可是万万不敢说的。
前两天许莹和王成来军营找杨铭的那个晚上,何震山持着长枪在中军房外的寒风里钉子般的站了一夜,丁有三对他的表现颇感满意,就将他拨为什长了。
“跑?这顺义城就这么大,能跑到哪里去?”杨铭沉着脸,“请刘先生和范先生跟县衙那边协调一下,全城搜索把人给我找出来!”
杨铭收这些家丁,是希望能培养形成一支强大的战斗力量,他可不愿看到自己的队伍连仗都没打,就出现逃兵。所以这个逃跑的军士,一定要找出来严惩,以儆效优。
“依学生看,还是先过了年再说吧。”刘必显沉吟着,“这大过年的,挨家挨户的搜人,未免太刹风景了。”
“嗯,先生言之有理。”杨铭觉得刘必显考虑事情还是比自己周到。
“丁总爷,以后这军营里,不准赌博,出去外面赌也不行!”杨铭对丁有三吩咐道。
“将军,标下已经搜查检点过军营了,那些军士私藏的骰子、竹牌,都搜出来销毁了。”
“军营的规矩本来就不准赌博,是标下前些时日疏于查禁防范……还有那些出去嫖妓的,标下也一定严惩杜绝!”丁有三义正辞严地说道。
“这……”杨铭愣了愣。这嫖妓的事他不太想管,在上个世界里,他和部队的战友们度假时,也经常飞去荷兰、泰国、香港、日本等地玩耍。食色性也,这玩意堵的太狠容易出事,军士嫖妓总比骚扰、强奸民女要强得多。
“丁总爷看着办吧……”杨铭含糊地应了一声。
刘必显看了看杨铭,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即就转移了个话题。
“丁总爷,明晚将军要和军士们在大食堂联欢,那些孤儿晚上睡觉,还请丁总爷安排一些军士宿舍出来。”刘必显对丁有三说。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军士们孤身在外,难免思乡情切,搞不好会影响军心。杨铭想到个办法,就是在军营里组织举办一场“春晚”,让大伙一起吼一吼、闹一闹,这也是增强军队团结和士气的一个很好的途径。
杨铭当日在路上救的俘人和城外放进城的俘人中,有几百名孤儿。这些孤儿大的不过十岁,小的只有七八岁。以前施粥的时候,孤儿们跟着成人一起讨碗粥吃,倒也能勉强维生。借粮借钱之后,施粥停了,难民们都靠借来的银子过活,这些孤儿就没人管了。刘必显只好安排这些孤儿住到大食堂里,每天军士们进完餐后,大灶里剩下的饭菜就让这些孤儿吃了。刘必显吩咐大食堂多做一些饭菜,一来是充分保障军士们的进餐需要,另一面也是让这些孤儿们能多吃上几口。
“刘先生安排甚好。”杨铭这段时间太忙,对这些孤儿他其实是有安排的,“这些孤儿我都收家丁算了,等以后大食堂后面的房子建好了,就让这些孤儿搬进去住,请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
“哦?”刘先生感到有点惊讶,随即却心中大快。作为读书人,对于读书识字有一种本能的推崇心理。清朝嘉庆年间,张之洞的父亲张瑛,一生为官三十余年,勤勉清廉。他就非常重视教育事业,大力兴办学堂,支持教育。在他为官期间,每到午夜巡更时分,都会派两个衙役挑着桐油去巡城,遇到谁家还有挑灯夜读的读书人,便敲门去帮其添一勺灯油,送上鼓励。这就是现在大家常用的“加油”的来历。
“将军仁义,刘某感佩之至!”刘必显这句话确实是出乎至诚的。
实则杨铭的打算是要将这些孤儿培养成有文化、有纪律的新人,将来作为他的新军。那些赌博、嫖妓、偷马肉的军人,杨铭是不敢把自己穿越带来的现代武器交给他们使用的。否则一旦他们倒戈一击,自己的穿越大业就game over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