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之后。
紫禁城。
乾清宫。
今日的天气不好,已至辰时,但这天依然不太透亮。
日头藏藏掖掖的躲在厚厚的云层之中,只偶尔露一道身影,悄摸摸的勉强撒出一些光。
不好的天气里,已近十月的日子,温度显得更加低了。
刚下肩舆,落在乾清宫前,弘治皇帝朱佑樘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抬头看了看天。
还真冷呢!
早朝结束了,又是一个似乎勤勉,但大概只是坐着听了几段程式汇报的早朝,朱佑樘感受最多是那凄厉的凉风。
一个多时辰的静坐之中,大臣依次出列了几位,说了些什么,此时他大致是没多少印象的。
他脑子实际上是转了一个多时辰,也无心去听。
不是他不勤勉,可他知道,听了大致无用,说了亦是无用,该执行要执行的,早就在朝会之外就定下了。
大明立国百余年,到如今已是有了一套相对成熟的朝政运转体制,真正需要在早朝上解决的事,不说绝无仅有,至少也是少有。
盖因为,大臣们知道,除非弹劾,其他的事在早朝之时,压根解决不了。辅政大臣们不会说,皇帝当场点头拍板亦是无用,因为制度和程序便是如此。
也难怪那么多大臣缺席早朝了,今日腰疼,明日咳嗽,后日伤风,总之各种各样的大小毛病缺席早朝。
我也想缺席啊,我也想请假啊,可我能吗?
朱佑樘心里突然有些黯然,他感觉有些迷惘。
他知道自己只是中人之资,并非是那些英明神武的君王,像是太祖那般上马掌军征战,下马治国安民,他根本就不敢奢望。
可谁能没点理想呢?有理想自然想去做。但无形的事实,残酷的告诉他,你不行。你连出紫禁城都不可以,必须每日早朝,即便昨日休息不好,咳嗽了半夜,也依然要来。
几百近千位该当早朝的朝臣,小半小半,今日一波,明日一拨,后日再一波,除了几位阁老重臣,余者似乎是换着班的来。
而他,却必须是日日勤勉,风雨无阻!
若是真就能倒也罢了,可如今……
我一定是错的吗?也许是吧,但不能有所尝试吗?
朱佑樘再次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疑问。
这时,乾清宫内侍陈准从殿内走了出来,小心的迎到朱佑樘身边,躬身道:“皇爷,外面风大,宫里暖和些!”
“嗯!”
朱佑樘点点头,收回思绪,正待走入殿中。
似乎突然想起来,他转头朝身后的随行内侍问道:“陈宽,今日锦衣卫牟斌可是未至早朝!?”
陈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自从司礼监在内监中权重愈大之后,入值司礼监的大小太监们自然水涨船高。
一名掌印太监,一般三四位秉笔太监,皆是内监中最为顶级的存在,已是渐渐取代了内官监在十二监中的领导地位。
盖因为,皇帝一天的行止之中几乎都有司礼监的太监跟随。太监的权力来自于谁,自然是皇帝,能时常待在皇帝身边,也自然是核心的位置。
因着要随时伺候皇帝,所以,每位司礼监秉笔太监也都有兼着另外的内监差事,方便他们随时伺候着皇帝,这一来也更突出了司礼监高出一筹的地位。
陈宽是秉笔之一,他自不例外,他主要陪着皇帝早朝和晚朝行止,因而兼着司设监的差事。
司设监掌管卥簿、仪仗、围幙、帐幔、雨具,意思就是皇帝的依仗、护卫安全和出场的背景音乐。另外,再记录记录皇帝出场时陪着的人。
早朝点名有御史,也有内监,陈宽就是内监之一。
想好的太监,没有不灵醒的,该他们干的事情从来不会掉以轻心,即便是看起来的小事。
陈宽自是想好的太监之一,即便在早朝之时,他毫无存在感,但他每时每刻都关注着朝会之上的一应细节。
因而,皇帝问起,他瞬间回想了今日早朝的人员,甚至还联想一下皇帝问此的原因。
不需要太多思考、斟酌,陈宽只隔了两三秒便是回道:“皇爷,牟指挥使今日确实未在,不仅是他,原本该到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一员的位置也是缺席。今日锦衣卫负责早朝的是指挥佥事、大汉将军营赵鉴。”
“嗯!”
朱佑樘应了一声,未在多问,踏步走入了殿内。
“李广呢?今日又是未在?”
只一进殿中,朱佑樘眉头微蹙,沉声问道。
陈准赶忙上前回道:“皇爷,李大监去督建毓秀亭了,头前来乾清宫支会过,说是毓秀亭即将完工,皇爷您还等着亭子呢。”
朱佑樘嘴唇微动,好似嘀咕了一声,也不知说的什么。
离的远的自是听不到的,可陈准刚刚回话离的却是很近,他还有个小绝活,那就是看嘴唇。他刚刚回话之时,眼角瞥了一眼,配上模糊听到的细声,他判断出了几个字。
“亭子?是亭子吗?不知轻重!”
陈准只是心里念了一声这几个字,脑子转了转后就暂时放心,赶紧的跟上皇帝,伺候在身边。
范亨?李广?箫敬?甚至还有王岳,呵呵,是不知轻重呢?还是不知所谓!?
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着佝偻的躬身状,陈准心里暗自嘀咕着。
乾清宫里随着皇帝落座开始处理章本,一干内侍、宫女各就其位,恢复了往日模样。
……
在张鹤龄记忆里,他十岁随着父亲张峦来到京城,当时住的地方是内城,印象他已是模糊。
一晃已是十四年,十四年时间,他们张家在京城扎下了根,他们张家的宅子也从内城的偏僻之处,变成了皇城里的显贵高第所在。
十四年时间,他在皇城、内城也着实跑了不少地界,可若说他对京城十分了解那是不成的。
至少,他现在所要去的地方,亦只知大概方位,要让他自己找,还真不一定能找着。即便找到,花费的时辰亦是不会少了。若是让人知晓,那估计会笑掉大牙。在京城,竟然还有高官显贵会不知锦衣卫北镇抚司具体所在,可不是笑话吗?
还好,他当官的第一个好处来了。
没让他问,也没让他找,从接到任命的第二日起,便陆续有他的未来下属上门拜访。
兵马司的,锦衣卫东城千户所的,总之他即将要赴任的两个衙门,陆续来了不下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