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人担心地说:“以前有人告我们杀人了,县府要是把咱们抓起来咋办?还有这一回,是咱先动的手,会不会....”
韦大壮犹豫了,前一阵子,他们和邻村的打了一仗,打死邻村三个人,死者家属告到阳武县府,县里扬言要调查清楚,缉拿凶犯韦大壮呢。他去官府报官,等于是自投罗网。他想了想说:“那就叫我娘去报官,我娘她总没犯啥错吧。”
就这样,几个人回到韦家集,套上一辆马车,拉住韦大壮的娘,到阳武县告土匪张老三抢劫杀人,让县政府派人缉拿匪首张老三。走了两个多时辰,来到了阳武县政府,已是下午了。韦大壮不敢进去,他让跟来的车夫陪着他娘进去告状。
那时候的县政府也没有多少人,不像现在,成千上万的吃财政的,那时候也就是县知事,副知事,警察所,保安团啥的。那时候军阀打仗,干旱,水涝,老百姓也穷,县府搜刮不来多少民财,上面的供给跟不上,只能维持办公。成立的乡董会,都不愿出钱。连平时的一二十人的民团都养不起,都回家种地养活自己的家人去了,哪有实力剿灭土匪啊。乡下闹匪,受害家属到县府报告,县里都清楚,就是没有兵力剿灭。像阳武县是土匪横行的重灾区,就是因为县里没有实力养兵抓捕,所以,才闹得人心惶惶,造成社会的极不太平。韦大壮的娘韦陈氏,来到县府,找到县知事崔糊涂。为什么叫崔糊涂,其实他一点都不糊涂,他那是装糊涂,民不告官不究,民告了,官没能力究,所以就装糊涂。老百姓背后也这样叫他。
韦陈氏被人领导一个房子跟前,那人叫韦陈氏进去,说知事在里边,韦陈氏也不知道知事是个啥官,就怯生生的走进屋去,看到两个人在屋里坐着,都趴在一个大桌子后边,从眼镜后边看她。韦陈氏看清楚了,这是两个比她还大的老头,头发都白了。
坐在正中间的那个,有点儿胖,带着眼镜,看了韦陈氏半天,这才说:“你要告状?”
韦陈氏见状,急忙跪下,哭着说:“大老爷呀,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不料,眼镜急忙从后边走出来,搀起韦陈氏说:“使不得使不得,不兴跪了,也不兴叫大老爷。看座看座。”
等韦陈氏坐下,眼镜又开始介绍:“我姓崔,是阳武县的知事,就是过去的知县。我上岁数了,眼神不好,脑子也不好使,好忘事,这不,说事儿都要先记住。老百姓都叫我崔糊涂。你叫我崔糊涂也中,叫俺老崔也中,就是别叫大老爷。”正说着呢,挠起头来,自言自语的想着说着,“你看,我还想说啥嘞,你看,我还想说啥嘞,你看,我又忘了。哎呀,我这脑子啊,真是糊涂了。对对对,我想起来了,以后老百姓告状都要坐着,不兴跪了。那是封建,要改正。”用手指指一旁那个拿毛笔的,“他是秘书老宰,就是宰人的宰,他现在不宰人了.....”
话还没有说完,老宰就不愿意了,他瞪了一眼老崔,打断催糊涂说:“老崔,你说这话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宰人了?”
崔糊涂反问:“我说你以前宰人了?”
老宰把眼一瞪说:“你就是那个意思。我又不是聋子,我还能听不见?我姓宰也姓错了,那是因为俺爹他姓宰.....”
眼看着俩人要吵起来,韦陈氏不愿意了,她带着哭腔说:
“老崔呀,您俩等我走了再吵吧,我这一肚子委屈得说说啊。老宰呀,你也先忍住点儿,这常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劝起架来。
崔知事正要和老宰继续争论下去,听见韦陈氏又催,就扭过头来说:“我也有一肚子委屈没处说,我也想说说,我已经去辞过两回职了,道尹都是不同意,还说咱俩关系不错,不错咋不给我钱哪?我是一天都不想干了。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再干下去,非饿死到你们阳武不可。哼,我要是想干一天,我是个....”正要赌咒发誓,想想也不合适,就摇摇手说,“先不说这了,还是先说你的事吧。中不中也得叫说说吧。你说吧,你说吧。”
老宰倒是气哼哼的接上说:“谁想干谁是小舅!几个月都不发饷了,我家里也等着米下锅哪。”
崔糊涂看看老宰,没搭理他。又问韦陈氏:“我先问问你,你是哪个村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韦陈氏回答说:“我是韦家集的,我叫韦陈氏。”
崔糊涂又说:“你说说吧,要告哪个。”
韦陈氏说:“我告土匪张老三,他把我家抢了个空,还把俺村的人打死三个。我还告他起票,把俺娘家侄子起走,要五千现大洋,把钱送到了,临走,我的小侄子亮亮,被那个张老三一枪打死了。我的娘啊,这可叫俺老百姓咋过吧...县老爷呀,你可要为俺做主啊...”没说完,就坐在地上,鼻一把泪两行的哭起来。
崔糊涂从眼镜后边看着陈氏,又问:“你娘家咋不来报案,他家里没人了?”
陈氏止住哭声说:“俺哥快气死了,他在家里得把亮亮的事办了。他哪还有力气来县里报官哪。大老爷呀,你可要为俺做主啊!”
崔糊涂说:“这个,你不要叫我大老爷,就叫我老崔吧。民国了,不能叫老爷,这是封建,需要改正。我问你,韦家集有个韦大壮,你认识他嘛?”
“他是我儿子。”
崔糊涂一听,扭头对老宰交代一句:“老宰,这个重要,记上。”又转过来问陈氏,“那他咋不来呢?我对你说啊,前些时候有人来告他杀人,我还没有找到他,你让他来把这个事情说清楚吧。说罢你儿子杀人的事,再说匪首张老三杀人的事。老婆卖鸡蛋,咱一宗一宗的来。”
崔糊涂这个时候拿出了他惯用的杀手锏,一下子就把这个告状的夫人镇住了。
韦陈氏擤了一把鼻涕,止住了哭,辩解道:“我儿子没有杀人,那是别人把这个罪名强按到他头上的。我儿子是冤枉的。”停了一下,又说起这个张老三杀人抢劫的事来。“县老爷呀,我侄子被张老三杀死,我家被张老三抄了,县里就不管了?请大老爷为俺做主,抓住张老三,为我侄子报仇啊。”又哭起来。
一旁负责记录的老宰,也是个副知事,清朝县衙里叫秘书叫师爷,他把韦陈氏的诉求记录在案。有不清楚的地方,还打断问问。
等韦陈氏把前后的经过说完,崔糊涂开始总结道:“你这个事吧,确实是个大事,发生在阳武县,按说县府应该派出民团予以剿灭。不过,咱阳武县目前财政空虚,没有实力养活民团警察保安。民团早就解散了,我这个团总也是个空名。我以县政府的名义向上面多次禀报,就是没人理会。啊,这个事情,我也无能为力。张老三是个顽匪,悍匪,在咱阳武作恶多端,早就应该剿灭正法了。不过,他兵强马壮,咱县政府没有兵力对付他呀。前几天有人来报,也是说张老三的事,说他在顺河街杀人了。这个地方,地界到底是封丘的还是阳武的,没有弄清。他要是封丘的,就应该到封丘去告。不过,我现在正忙着向上面报告,希望省府派兵,一举剿灭。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眼下呢,省里来了个新督军叫冯玉祥,他下决心要在河南剿灭土匪。咱这里的张老三本来是黄河南岸的人,他归开封管,他来到这里呢,也是开封府应该管的,都是河南嘛。我马上就打报告,让省里派兵,啊...还有,你儿子韦大壮的事,你回去让他来县政府投案,争取宽大处理,啊,要不然的话,省府的大军已到,连你的儿子也一块儿剿灭了。”
韦陈氏没听完就哭诉道:“县老爷呀,我来告土匪张老三杀人抢劫,你咋总是想着要剿灭我儿子啊。我儿子是冤枉的,他没有杀人哪!你不能老是盯着我儿子不放,放走了土匪头子张老三哪!你不能总捡软柿子捏呀!老天爷呀,这是个啥世道啊...没有活路了....”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啊,今天就这样吧,县里目前呢,没有力量剿灭,没有,需要省里派兵来。省里,还有咱河北道,河北道的道尹我也熟悉,我腾出空来就去一趟。我早就不想干了,辞职。啊,你回去吧,劝劝你的儿子韦大壮,啊,还是要争取投案自首,不要等到大军来到,那一切都晚了。啊,韦陈氏啊,你先回去....”
眼看着县老爷老是要剿灭韦大壮,韦陈氏的心里当然有了担忧,告状的底气马上就跑了大半。她想着,还没有把张老三剿灭,为她的小侄子报仇,反过来,先把他儿子韦大壮给剿了,这样的话,她宁愿不来告状。她不知道,这是崔糊涂使的一计,崔糊涂深知,这一招比推脱不管好用,他估计从此以后,这个韦陈氏就再也不会踏进县府内二次告状,再来给他添麻烦了。不过,他其实谁都不想剿灭,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去剿。陈氏出门坐上马车的时候,还嘱咐儿子说:
“儿子啊,咱以后别来告状了,县老爷要把你抓起来先剿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