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钩站在满是裂纹的铜镜前,依稀可以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稚嫩相,矮个子,面色枯黄,瘦削的脸上皮包着骨头,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到处都是洞孔,长期的营养不良让他看着气色很差。外加上钉在墙头的日历本,他可以肯定这是十五岁时的自己。
新历1692年,对于大夏来说是风雨欲来的时刻,自从七十年前欧罗巴人发现了炁金属这种神奇的矿物之后,整个世界都开始加速,武器、交通、生产......这种几近扭曲认知的金属为各行各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速舰船呼啸于海面上,载着威力和射程暴涨了十倍有余的巨炮,满世界寻找这开启了新时代的宝藏。
西方和大夏的接触始于四十年前,彼时这片土地尚处万乐皇帝姬长照的太平盛世,一片祥和安宁,天朝上国的念头扎根于每一个国民的心中,哪怕是种田的佃户和下九流的戏子脚夫。
所以当老旧的战船被钢铁猛兽撕碎于海上时,整个国家自上而下都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那位伟大的盛世皇帝隐隐意识到自己的美梦碎了,是以很快郁郁而终。
那之后大夏又经历了亲王摄政的二十余年迷茫岁月,直到十年前年轻的武皇帝姬羽继位,一切才开始发生转变。
这位新任夏皇是个能人,在五岁的时候便遭遇权谋迫害,被人一路追杀到了高丽岛尽头,最终逼不得已,在多方辗转和巧合之下,由一位奶娘和武官陪同前往西方避难。
这是磨难,但同时也让他亲眼见证了西方人的日新月异,法兰克、圣彼得教国、不勒颠,炁金属科技印在他年幼的脑海中。
多年以后年仅十七岁的他夺回属于自己的王位,以铁腕的手段肃清了所有异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兴西学,新技术、新军队、新学堂、新机构,当今夏皇在位十年间,整个国家的变化比过去百年还大。
吴钩沉吟了片刻,随后翻身摸向自己的床缝间,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两样东西。
其中一件是块比拇指大些的玻璃屏幕,上面的轮转印满了阿拉伯数字,只是已经坏了许久,一动不动。
而另一件,则是支法兰克产的压水笔,很难用,稍不小心就会弄破纸张。
1692年的他不过是个少年,和父母姐弟挤在三分之一的石库门改建房里,占据了一楼改造过的东厢房、后客堂和厨房。
这在当时是很常见的情况,前客堂住了一名皮匠和他的妻子,两人都是苏北人,每天挑着竹竿和家当走街串巷找活儿;二楼的卧室则是两个来杨州的舞女,乳波臀浪,工作到后半夜或清晨才会回来,看得附近年轻人心神荡漾......
吴钩的母亲徐秋雨患病,平日只能做些小手艺糊口。父亲吴轶欧是个打矿工人,最近升了中职,是个干活管理兼具的岗位,借着职务之便这才偶尔能带些被遗弃的小玩意给自家孩子。
他是个很典型的夏国式父亲,话不算多、看重血缘、吃苦耐劳,外加成年以后想方设法补贴家用的大姐吴静婷,以及年幼的弟弟吴勇,这便是吴钩记忆中的童年。
吴钩手里拿着的玻璃屏幕和劣质压水笔,便是自己儿时的宝贝,那时他根本不懂这坏掉的东西有什么作用,而换做从百年后归来经验丰富的他,一切便不尽相同。
吴钩找来一块铁片,小心地将屏幕背面撬开,里面锈迹斑驳的齿轮叫他拿掉了几个,剩下的跟杂乱的线路被拨弄了半天。
最后他合上盖子,重新将这个小玩意安好,用指甲盖在背后轻弹两下,立马便听见了齿轮有韵律走动的声音。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