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么早出门替家里人做事呀,小弟弟可要加油哦。”
吴钩上了街,迎面便是住在二楼的两位舞女,她们刚刚下了夜班回来,缀了流苏的旗袍上满是红红绿绿的大团花纹,牡丹与仙鹤堆叠在一起。两人一见吴钩,拍满妆粉的眉眼笑得像月牙弯弯。
大街上逐渐热闹起来,江松这座城市醒得很早,在租界区人潮众多的怀宁街上,可以看见头戴丝礼帽的不勒颠绅士,至少表面绅士;腰间别着武士刀,趾高气扬的扶桑军官,曾经他们的国家以向大夏学习为荣,现如今却吹起了西风;被请来任教的弗兰克教师正用蹩脚汉语跟包车师傅比划要去的大学堂,他们跟教会国来的神职官员很不对付;米利根的水兵驾着马车一路呼啸,沾了火药的皮大衣后面捆着黑洞洞的双管猎枪......
谁能想到这样一座城市在几十年前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县城,口岸条例和租界的引入让它迅速发展壮大,很快那所谓分割中外的租界也名存实亡了,数不清的夏人为了生活拖家带口往里奔。
为了赚钱的计划,吴钩事先做了些准备,随后脚步一拐,停在破旧的老虎灶面前,冲老板扬了扬手里的瓶子,“掌柜的,一瓶熟水。”
所谓的老虎灶看起来就是一个个布满了灰尘和霉菌的破烂棚子拼凑在一起,上下两层,顶头透明油纸制成的灯笼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大字“清水汤盆”。
老式的里弄房子多半没有热水装置,在1692年的江松两个铜板约莫合一分钱,只需要两三个铜板就能在简陋环境中冲个热水澡的老虎灶,相比价格贵了大几倍的公共澡堂就显得充满了吸引力。
若是早晨误了烧炉子的时间,打一小罐熟水回家应急也是最好的选择。
光头络腮胡的刘掌柜穿着一身漆黑的马褂,他打着呵欠,长满粗毛的大手挠了挠下巴,最后指向不远处忙里忙外的伙计,意思是自己没有睡好,现在别来烦他。
他是吴山人,早年做黑海运赚了笔后决定再赌一把,却不想赶上了大夏和不勒颠的海战,一条船和货被溃逃的丘八抢了个精光,直接赔到屁股根里去。
之后他辗转几次都没能发迹,最终为了还债,只能在江松的租界里开了个没有牌照的黑老虎灶还债,反正市政局也不爱管这个。
回到百年后的江松后,吴钩对那个时代的记忆也在逐渐复苏,他之所以对刘掌柜的事这么熟悉,是因为上一世这个肌肉发达的光头佬来到江松后也不安生,偷偷买了米利根的冶制机,藏在老虎灶里走私炁金属想赚大钱,结果很快就被官府查获。
当时双方爆发冲突,当街上演一场激烈枪战,死了好些人。
那天打雷般的响声和尖叫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半天后吴钩路过此地,便看见两匹马拉的大车将一人高的硕大机器装了上去,老虎灶上贴着醒目的封条,大股干涸了的红屑和碎肉塞住下水道的入口,叫人作呕。
吴钩并不打算揭发刘掌柜,毕竟那没有赏金也很危险,他更不觉得自己有如簧的巧舌,能让一个被战争夺走了全部的亡命之徒回头是岸。
只是按照记忆,刘掌柜闹出满城风雨的时间离父亲吴轶欧出事只有一个月,所以他现在应该还在准备阶段,算是安全。
那台老式冶制机如果已经被他弄到手的话,就一定藏在这老虎灶里,可以间接利用。
在这个想法的支撑下,吴钩走向端着水盆的伙计,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黑瘦、个子不高,多半是种田的农家出身。
仔细一看还会发现他不够长的裤脚下裸露出了一道狰狞的爆裂状疤痕,能造成这种伤口的,多半是最新产的3.28口径江南造一九式步枪。
“一瓶熟水,好嘞。”
那伙计有气无力地应了声,便抓着吴钩的瓶子朝水箱房走去。
他走进了房间,才发现那个少年也跟在身后,便抓了抓脑袋,“小少爷,交给我就好了,你去外面等着就行。”
“不,我找你还有别的事。”
吴钩说着,解下披在外边的连腿长衫,露出下边精致发亮的西装,并从怀里掏出一本绿壳证件,上面印着银色天秤的徽章,脸上挂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