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有爸的倔强。
家里那本《王永庆传奇》被翻得毛了边。书中的王永庆,是台湾一个卖大米起家的大商人。
大米销量好的日子,爸踌躇满志,大着嗓门跟她讲王永庆。
大米卖不出去的日子,爸唉声叹气,看她的眼神都没了光。
那时候她再看爸妈,才发现,爸并不高大,妈也并不年轻。
别的同学每个学期都换新书包,她一个邻居家孩子淘汰下来的旧书包背了三年,背包带子都坏了。经常妈晚上帮她缝好,第二天放学路上又断开。无论是她还是妈,都没有转过买个新书包的念头。
花钱是有罪的。
这个观念是爸爸明确说给她的,还是用言传身教熏陶给她的?无从追溯。
家里没有钱买肉吃。蔬菜也吃得很节制,只有大米饭无限量供应。她偏不爱吃米饭。她长得很瘦,很小,每次排队都排第一个。
有一年秋天,雨水格外多。千防万防,雨水还是倒灌进租房,屋子里最下面一层的大米,全都泡了水。爸爸挽着裤腿,站在湿答答的地上,雕塑一样凝视着半个屋子的大米。昏暗中的僵硬剪影,生硬地烙在她的心里。
偏偏那一天,她的书包里有一张考砸的卷子,需要家长签名。她不敢拿出来。
那一天,有她对“愁云惨淡”最深切的感受。那天之后,连她自己都感到自己脑袋重了,力气小了,后背抬不直了。
爸妈虽然努力折腾,但捉襟见肘的日子总也过不到头。她在忽视和沉默中逐渐长大。
被居委以整顿火灾隐患的名义赶出简易房后,家里终于发生一件让父母扬眉吐气的事。那就是她考上了大学。
小潘拿到大学通知书,看着不入流的大学校名,提前四年预见到父母的高兴,最终不过是空欢喜一场。这个预见,让她不敢多花哪怕一分钱。
提着怕秋后被算总账的心,大学四年在极度节俭中度过。毕业后的小潘重回上海,在就业市场中接二连三碰壁。有一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只剩下半口气,吊着,稍一松懈就完蛋。
那时候,爸已经不再卖大米。他在一家私人房产中介找了份没有底薪的工作。《王永庆传奇》在无数次搬家中,不知道于哪次被丢进垃圾桶。
妈依旧没有外出上班。因为年轻时出力背米上楼,膝盖严重磨损,雨天时疼痛得无法下床走路。谋生的事,压在了爸一个人身上。
爸妈见她总是失业,总也拿不出补贴家用的钱,看她的眼神日渐暗淡。毕业第三年半,她在养老院谋到一份差事时,爸妈已经习惯对她不报期待。
小潘,就是这样长大的小潘。
“你听说过扫把星吗?”小潘放下手,睁着两只大眼睛问魏翌晨。魏翌晨惊诧那双眼睛里的灰暗神情,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我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小潘瘦瘦的胳膊交叠在胸前。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在这时坠落下来,沿着细白的皮肤往下流。
魏翌晨的惊诧更甚了。
魏翌晨被追问得难以开口,焦灼地斜觑电梯到哪一层了,这才发现,俩人都没有按楼层。怪不得电梯门总也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