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今天才知道自己是捡来的。
“野种。”
“没人要的杂种,狗尾巴草。”
…………
冷冽的寒风风呼呼灌进耳膜,堵不住脑海里回荡的讥笑声。
风迷住了眼睛,挥手擦泪间一个趔趄,奔跑中的少年然从原野间遽然消失。
风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几片雪花悄然落下。
时间在这片荒原上被冻住了,似乎一瞬间,又似乎如光年般穿梭了很久。
忽地,一只消瘦的黑手攀上了田埂,胡乱抓住一把枯草,借力后再一使劲,五指并拢发狠插进草根冻土里,指尖传来阵阵刺痛。
缓了口气,少年摇晃身躯,借助坡度爬了起来,倚靠在田埂边,似是有些不适应,亦是感到有些不真实。
颤抖着摸了摸后脑勺,只有凹陷的浅坑,没破皮也没有流血,也不疼。
脚边一根成人大拇指粗细的木茬斜斜的歪倒在地,用脚扒拉一下,罪魁祸首已然断裂了,轻轻就被踩进泥土里。
靠着田埂深深吸了口这个时代的空气,随手扯起一颗不知名野草,掐掉枯叶甩掉泥土,毫不犹豫把小截根茎塞进嘴里,闭眼嚼巴。
指尖的痛感在寒风中迅速麻木了,现在他迫切需要这个世界的东西,来继续证实这个发生在自己身上,荒缪又离奇的事件。
“呸,呸,真他么苦。”
吐出嘴里的混合物,小心眯着眼环顾这方世界,眼前是一小片山谷平原,不远处是绵延起伏的大山,雪花纷飞,天地一色,灰白笼罩整个苍穹。
眼前的景色,舌尖的苦涩,手掌里融化的雪花,都在告诉他,一切都是这么真实。
没有太多的喜悦,人间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地狱,不过是换种方式重来一次罢了,把自己未走完的路继续走完。
既然无法反抗,那就试着接受它!
“哈…呸…”
少年稚嫩的脸上透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平静。
抖落破袄上的泥土和雪花,随手在脸上胡乱一抹,黑土混合了冰雪,让本就黢黑的小脸更加精彩。
雪已没过鞋面,活动活动脚,感受到一股冰凉从脚底传导至大脑神经末梢,抬腿一看,左脚布鞋鞋底已然和鞋面分离,只有后脚跟处还挂着小半边。
露出一个大大的豁口,无情的嘲笑着看它的少年。
寒风钻入,脚指齐齐往里缩,少年连忙扯上一把枯草,蹲下躲在田坎下面,用手搓了几根细绳,把鞋子绑上。
绑好鞋子起身,继续扒拉枯草,靠着田埂慢慢往棉袄里面塞,身上这件棉袄本来就破,补丁摞补丁,刚才掉田沟里时,又把缝补的地方拉开了,里面发黑的棉絮散落在一地。
暗自庆幸:“幸好这条裤子还算结实,不然光屁股,把最重要的部件冻坏了,还不如不来。”
半刻钟后,少年翻越田埂,长舒一口气,抬眼看了看方向,拢了拢袖口,双手塞进衣袖里,脚步慢慢的往山脚走去。
“答应你的,我自然会做到。”少年喃喃自语道。
看着近,走着远,特别是在雪地里,白雪盖住了路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的衣物已经经不起再一次滑倒折腾了。
白雪无瑕,妆点纯洁了这个世界,也掩盖了这片土地下所有的肮脏。
许久,双脚终于踏上了黄色的枯草地,山脚到了,这处山涧背阴,树稀怪石多,雪花零零散散被风吹过来,恰似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黄。
向上望去,山中间是一大片坟地,这片山腰是附近村子所有人的最后归处,不管是已经来了的,还是暂时没来的。
死人不能和活人抢地,山下的土地要给子孙后人刨食活命。哪怕被安排到这连树都长不大的乱石堆里,逢年过节依旧被要求护佑后人。
拖着麻木的双腿,顺着小道艰难往上爬,路过一个个坟包,少年心中毫无波澜,开玩笑,一个死过了人还会怕这里埋着的枯骨。
“我比你们幸运,我又活了。”少年喘着粗气,边走边乐呵,甚至有些得意。
小道的尽头,一座新坟孤单的堆在最高处,少年的笑脸戛然而止,蓦地,少年原先的稚嫩重回脸庞,脑海里传来不可抑制的悲痛,酸痛的手脚瞬间涌出无尽的力气。
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直直跪倒在没有墓碑的小土堆前。
“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