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南离带着人往南退了二十几里,没敢住在大路的龙泉镇附近,而是韩羽寻的一条小路,有一个荒无人烟的小村子,避开清兵哨戒,才安心生火宿营。
寻到干净的水井,打水烧开,煮些沿路采摘的野菜菜叶加根茎,撒一把盐,乱做的菜汤就着野菜饽饽,南离跟着兄弟们一边充饥,一边盘算着是不是就此打道回府。
谭绍扬带着一群分派给他的火兵前前后后地忙活着,满头大汗,而篝火映照着围坐不言的南离、欧阳直等人,火势正旺,照得众人脸上汗津津的,竟有着平日不可见的油光。
“不要在这里打混,要去西川。”还是欧阳直打破沉默,向一直不说话的南离提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南离一怔,回过神来,先把苦涩的野菜团子咬了一口,然后也不看欧阳直,只盯着手里的这个说不出什么味道的事物,不答却问:
“为何要去西川?”
欧阳直观察着南离的脸色,小心地解释:
“吾听得传言,老万岁滥杀,活着的成都人都跑去了雅州,说是这么说的,不知真假。其实逃去雅州,只是个说法,可逃的不止雅州,周边的眉州、邛州,都是逃难之所。”
南离还是不答这茬,却问出了心中疑惑:
“那么往南如何?”
本来蹲着的欧阳直也不看南离了,跌坐在地盯住篝火一叹:
“往南就是遵永,遵义、永宁二卫不可往,岁前直欲投遵永,被乱兵所劫,沉船破家,妻儿尽丧,人财尽失,如今达兵又进驻屠戮,还能剩得什么?”
“既然是逃难之所,怎会无兵驻守?”
“西川有大明官军,吾曾闻得是有大明总兵杨展驻扎,雅州当是曹勋。”
曹勋这个名字南离比较陌生,杨展他可知道,不是因为他先知先觉,而是在西营没少听得士卒背后活灵活现地讲述老万岁如何在江口被明军杨展大败。
“既有大明官军,怎能容得我等?”
“您一直护持世子,为的不是今日?”
“呵呵,我的拳头若足够硬,他们才认得世子,若拳头不硬,他们不会抢了世子去自己供奉?”
南离一句话就令欧阳直默然,毕竟他对这个道道儿不摸门,但沉默片刻,又道:
“如今的年月,官军不出,流民散乱,他们据守城池,未必面面俱到,就如资简一线,空城遍地,流民入山。”
“设若在此招抚流民,清兵、官军必然过境,保守艰难,若于西川立足,遇敌时尽可退入山间诸番所在,怎么也能多个退路。”
最后这两句说的其实是扎扎实实的切中地理兵要,这一下可把南离的心思说活动了,因为寻找一个进退可依之根据地的想法一直是他挥之不去的执念。
但以南离的性子,自然不会因欧阳直一番话就奔回宝和寨把行李一卷拍拍屁股赶奔川西,他得先把这些传言打听确实了再说,而且这个蜀世子的名号将来怎么用,才是大事。
“好!你详细说说。”南离不动声色,言语间却已有夸赞之意。
欧阳直往前凑了凑,认真地解释成都府西南的地理:
“眉邛二州之间,有瓦屋山、玉屏山、象耳山、北平山,皆为峨眉余脉,山脉相连,都是山间小路,车马难行,太平大路,还是走成都府、新津相连通。”
“眉州、邛州、雅州或可为立足之地。尤其邛州,雅州山险,连通猓獠,眉州土地,亚于邛州,邛州土地,水系,连结华阳直通灌县,不亚崇、郫、新、金四县。”
(即崇阳、郫县、新都、金堂)
“若往邛州去,太平时节大可绕行华阳、新津之大路。如今华阳被清兵占了,眉州据清营李国英塘报说有叙州总兵杨展,却与邛州不好连通,再往西南下去还有川北参将曹勋,曹勋若畏敌,未必敢向邛州一带与华阳清兵争高下,因此往成都西南探看,未必没有机会。”
被这么一说,南离越发心动,已经开始自言自语地琢磨了:
“得派一队人马前去探路……都走到这里了,其实绕过成都府城过去了也就没多远了。”
他只自言自语地其实是在踌躇:因为自己就先觉不妥,二三百人队伍,动静大不说,就如今成都府这态势,别找不到粮都饿毙在半路了才好,但是都走到这里了,又有些不甘心。
“不妥不妥,还是先派三五个斥候探马,去探一探的好。”果然欧阳直也这么说。
“正该如此。”篝火映照下,南离抹一把脑门笑眯眯地点头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