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老爹的争论我从来就没有赢过,这次也一样,他说得没错,也是未必。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好像都只有靠赌,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赌一把了。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跟老爹玩计谋,我觉得这种试探应该算不上,可其实这就是。
回到刚才老爹问的第一个问题,我决定回答他,以他高级玩家的见识,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如果得到了老爹的支持,我就多了一个参谋。
我犹豫了半天才道:“父亲,您可曾听说过青釭阁?”
老爹道:“略有耳闻。‘七不杀’山庄庄主仇畴,与为父有旧,曾提及此阁。”
我愣了半晌,怎么老爹会和他有旧?既然有旧,那仇畴为什么还派人来杀他?我都没有多想就接过话道:“既然如此,为什么……”
“江东仇家庄被灭门后,庄主心性大变,与为父的交情也便作罢了。”在老爹面前,我简直就是一张白纸,话还没问完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岐州城外的雪比城内积得要厚很多,白茫茫的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刺眼,再看看老爹,他披着的褐色裘衣在雪地里显得十分扎眼,仿佛是被白子团团围住的黑子一般孤立无援,只有牵着我的手能够感觉到真实的暖意。
我想起去年他一剑力敌五人的情景,想起在观音殿里希望他能够长寿安康,突然意识到我如今的想法非常荒诞,就好像吸毒上瘾的人沉浸在幻觉中无法自拔,对周围的人事都失去了正确的认识一样。我突然意识到生活毕竟不是游戏,人也不可能只是棋盘上的一个点。老爹此前对我的坦诚与信任和现在的我形成了鲜明对比,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支可憎的毒箭悬在老爹身边,而他却毫不设防。这样看来,真正的小人并不是老爹,而是我自己。
我想到此处,对老爹道:“父亲还记得十业寺的慧通禅师吗?”
老爹点头道:“为父曾与他谈论佛法,自然记得。”
“他便是青釭阁阁主。”我道。
老爹牵着我的手似乎是凝滞了一会,又恢复了常态,他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惊讶,只是笑着问道:“哦?你如何得知?”
我于是将在十业寺遇到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连同后来荀一夜访和卞胥送书的事也没有隐瞒。
他听得有点懵——我是从他的反应来推断的,因为他听完了之后感觉像是一脸迷茫地看着我,并且问道:“然后呢?”当然是没有然后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之后,很久才听到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几声狗叫,老爹拉着我的手,半点也不生气地嘱咐道:“这些事,本不可对人言,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我最开始也没打算和老爹说。可是老爹实在算不上别人。我心里这样想着,还在为此前对老爹的算计而羞愧。
我点点头,道:“慧通禅师指定我做阁主,可是我年纪太小,恐怕难以担此重任,万一误了青釭阁如何是好?”
老爹哈哈大笑,却不说话。
我道:“父亲……”
“为父不过记起程先生的话。”他又提到了程不易,“你放心,想来慧通禅师自有他的道理。薛先生送来的那几卷书,你用心去读,有任何疑惑都可以随时来问。”
我的脑子里这些天一直像是有一根紧绷的线,老爹的话让它一下子就松了。我的腿一软差点就倒在地上。
我大大地呼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他简直完美地诠释了《周易》里所说的矛盾对立相调和的境界呀。归结为一点就是,虽然作为儿子和他一起生活了四五年,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我的老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能够远离朝堂与世无争,也能够指鹿为马颠倒乾坤,能够一剑退“七不杀”山庄一众刺客,也能够心安理得接受晋王的威胁。说实话经过这么久的学习,我虽然谦虚,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天赋异禀,但是面对仿佛是外挂的老爹,我还是自惭形秽的。我于是从被雪掩埋的枯枝中抽出一根,就在雪地上用叉叉和圈圈给老爹演示了我那套白子黑子的理论,并且告诉他如果想要不负慧通禅师所托,就必须找到能够和晋王杨素还有“七不杀”山庄抗衡的力量。但是这些力量是什么我却不知道,所以只好请他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