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回道:“小人黄四。”
贾枚道:“会写字吗?”
黄四听这话里有意思,忙道:“小人会写几个字,却不会写文章。”
贾枚道:“你过来,写这几个字‘艨艟三百,斗舰一百,梭船十二,满炮,舫船不算。’”
黄四用手指沾水,在桌上便写,虽有小错,但能认得。
贾枚又问:“你多大了?”
黄四回:“十八了。”
“家里几口人?”
“只有个姐姐,给乡里的员外做了妾,父母都不在了。”
“你叫黄四,没别的兄弟吗?”
黄四虽觉得提督大人问这些很奇怪,但仍如实说了:“听我娘说,有还有两个兄长,只是那时恰逢灾年,又打仗,没养大便夭折了。”
“在哪里学的写字?”
“乡学里偷听的,比着写了几个,夫子说的文章深意,我天生笨,不懂得。”
贾枚道:“嗯,退下吧,叫伙头来收一收。”
黄四退下后,琢磨着意思,暗道可惜,亦未太以为失落。
谁知第二天便得了调令,着往提督账下亲军听用,传令的上官对他极敬重。
这黄四刚成为贾枚亲兵的下午,又接到了一封待亲启的密信,封漆加印,从借调变成正式编制的黄四,格外郑重。
此时的贾枚,没有接见官员大贾,勋贵望族,反倒见了一些代工的小工坊主,问起了产量、得利、税收等事。
这些人虽薄有家财,但话语权不高,尚需仰人鼻息维持体面。
今得了提督淮北大营贾枚的召见,哪里还不快马加鞭赶来,除了涉及自家的秘辛,知无不言,热情得很。
见有急件传来,在场的众人也安静了下来。
贾枚拆开信,迅速读了一遍,闭目沉思,一会儿又拿起来看了遍。
忽收起信,笑道:“怎么都安静下来了,继续,我有些私事处理,先去一步了。”
众人忙笑送他出帐,贾枚方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各自寻了地儿坐下,不发一言。
原因有二:一则往日里有些竞争,二则方才各自揭对方短。都骂对方卑鄙小人,还带着气性。
贾枚尚未回帅帐,又有令兵来回,金陵知府贾雨村来访。
贾枚暗想:地方官不在地方呆着,也不怕被人参他一本。
但估摸着来意,也极热情地接待了他。
落了坐,贾枚道:“军中未宜饮酒,雨村且就两杯粗茶吧。”
贾雨村忙道:“下官临时造访,已是万分唐突,又岂敢破例,金陵一晤,观平汝公有高飞之象,不料竟应得如此之快,特旨起用,总一文武,代天巡狩。”
贾枚却无喜色,颇为难道:“雨村是实诚君子,知其一,不知其二,且不说文武殊途,此职难掌,圣上交待的事,哪一件,不是得罪人又难做的,但身负皇恩,不得不勉力为之罢了,表面上是风光无限,内里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也。”
贾雨村亦道:“读先圣之经典,明白些道理,上了科榜,便自以为春风得意,要大展抱负,但真为民父母,却不免劳神憔悴,做得多了,反惹抱怨,都道做小民苦,可做官的难,又有几人知道。”
贾枚喝了口热茶,笑而不语。
天气冷,水壶放在火炉上,一直烫着。
贾雨村也喝了口茶,心里头暗捋了捋措辞。
便道:“下官虽偏居南方,亦颇知些新闻,公得重用,总督山东,非独查案,亦为新政之先声,却突然携淮北大营水师急速南下,停驻常州,虽说淮北大营,往南并无疆界之限,然官民揣度,政事改易,不敢以旧约成契,人心不定,颇现乱象,卑下不得不冒离辖地之罪,以报公闻。”
贾枚笑道:“雨村多虑,此来,非为公事,实为私事耳,犬子南下,却遭贼劫持,原以为不过江湖水匪,谁知却牵涉红巾贼会,不得以才公器私用,回头自当向圣上请罪,不料竟引来这番猜度,实在惭愧,雨村且告诉各位乡望名宦,贾枚不日即当回程,怎敢叨扰此地良政。”
贾雨村猜不透真假,却也没进一步再问的打算,话已经带到,再多做一步,都是风险,仕途艰险,手不能伸太远。
便不再问此事,反关切道:“贼人如此大胆,世兄可有恙否?”
贾枚笑道:“贼人别有所图,犬子并无大碍,今已得了救,雨村不必挂怀。”
贾雨村又试探道:“公今孤身独往,山东虽用武之地,但各家势力犬牙交错,必得爪牙之固,方可展猛兽之威。”
贾枚点头:“诚然如此,雨村之才器,我素所深知,若得臂助,亦多些把握。”
贾雨村施礼道:“宦游不定,往来何处,全在圣人之恩,愚侄亦仰平汝公之风采。”
两人会了意,了事之后,贾雨村便辞了贾枚,急赶回金陵不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