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扬州知府秦昰,二人并无直接上下级关系。
贾枚以提督淮北大营的身份,预扬州兵乱,地方上许多事,还要和知府商量着来。
贾珣自去客栈先歇着,方在房间里躺了片刻,就听得扣门声。
忙披衣起来,开门看时,正是关晓河。
贾珣请他进屋,打着哈欠道:“你这是真容还是易容的?”
关晓河桌边坐下,照了照镜子,笑道:“我见你都这样子,易容真容真的有关系吗?”
贾珣给他倒杯水,说:“你倒真不客气,我不会又被抓吧?”
关晓河道:“放心,不会,专业团队。”
说着,一个矮瘦的小个子敲了敲门,关晓河招呼他进来,向贾珣介绍道:“谢裕安,他惯会飞檐走壁。”
谢裕安道:“说什么呢!在下的确比较擅长轻功。”
贾珣只微笑点了点头,也没说的。
谢裕安又道:“不过如今深宅大院,护卫渐多,不易得手,所以老谢也便金盆洗手了,可巧一些弟兄们也渐觉世道艰难,相互通信,守望相助,日子紧巴巴也算过得去。”
贾珣听着怪异,也估摸着意思,问道:“这般说来,谢兄一定消息灵通得很了。”
谢裕安一听专业对口,拍着胸脯道:“否管哪家叔叔嫂嫂挑灯夜谈、还是丑媳妇半夜送蛋粥,我这里都可以数道数道。”
贾珣道:“倒不用这样细,我就想知道,昨晚扬州发生了什么。”
谢裕安一拧眉,缓缓道:“这事儿~,可说来话长了。”
“那就慢慢说嘛,这就上酒菜来。”
贾珣说着,便出门叫外头候着的来素去点菜。
回屋落座后,谢裕安道:“我只将我见的,说与你听,当不当得真,什么缘故,却与我不相干,若有错的,也怪不着我。”
贾珣道:“老哥但说,不过听个新闻,哪里就要如何了。”
谢裕安道:“前些日子就有流言,说是盐政要改革,盐又要涨价了,到处都在说,谁知这流言没多久,盐政衙门就出了告示,说不仅不会涨价,还会更便宜。”
贾珣问:“老百姓信吗?”
谢裕安道:“有些信,有些不信的,这也正常,衙门出尔反尔的事不少,流言也时有造谣的乱传,很快各大盐铺的盐价就开始上涨,城中居民倒慌了一阵,但立刻又有不少别的小盐铺维持原价甚至降价的,这样一来,许多人也看出火花来了。”
“随后,便起了命案,状告盐铺贩卖毒盐,直接告到了府衙里,原本以为这些小商人要被大盐商一棒子打死了,谁府里的提刑官是个青天大老爷,查出了证据,证明这毒盐事故系有人栽赃,个中底里我便不知了,但各种盐铺如雨后春笋般都冒了出来,俨然要与淮盐六大家斗上一斗。”
贾珣道:“这都是盐的问题,怎么我听说和卫所扯上关系,还引起兵变了。”
谢裕安道:“卫所士卒,和各大盐商牵连很深,这里头的缘故,你该更清楚才是。”
贾珣不解,又看向关晓河。
关晓河道:“裕安你不知,珣哥儿虽也算半个勋贵之家,却牵连不深”
又向贾珣解释道:“这里头还是饷银不足,被上边截留了,又多为勋贵之家所强迫服劳役,大头兵短了钱,自然便另谋财路了,因此盐商和地方卫所合流,其实顺理成章的,而且时日不短了。”
这时,有小厮敲门,端着酒菜来,卧房的小桌被挪到中间,摆得满满的。
又挪了挪火炉子,各倒了杯热酒方退下。
谢裕安道:“但其实最开始出乱子的,不是卫所,而是盐场,据说是早有传言,盐价降下来,盐场工人的工钱也得降,信的人很多,向来要省钱,不从官老爷身上省,只能从百姓身上取了。”
贾珣疑惑道:“这动静,盐政衙门能不知道?”
谢裕安道:“这我不得而知,特有意思的是,盐场工人举着牌子,声称盐价不能降,都是血汗钱,然后被百姓打了,爆发了冲突。”
贾珣虽然觉得这是很严肃的事,还是忍不住笑了。
连自罚了一杯。
“终于惊动府衙的差役,好制止这闹剧,又不知哪门子的人,把差役也打了,各方都上了火气,最后见血了。”
“紧接着又发生了件大事,精盐加工的厂子全都被重兵把守,连我也看出来了,这位林盐政是要把眼睛盯住有钱人的钱袋子,大盐商哪里坐得住,听一些兄弟说,当天盐商就派了人去衙门,你道如何,有去无回,有高手啊。”
贾珣觉得也合情理,没点本事,如何敢担起这事。
“淮北大营水师南下,又让事态发生了大变,好似双方忽然都急躁了起来,冲突变多,而且摆在了明面上,盐商钱家的当家人直言林如海乃酷吏,剥削百姓以逢迎上意,不顾百姓死活,并声称要联合士绅上书朝廷。”
贾珣问:“既然如此,兵变怎么来的。”
谢裕安道:“这事很奇怪,照理说,六大盐商虽家资丰厚,但不得甲兵之蓄,扬州到处是眼线,他们不敢做,又有先前投石入海的事。”
“但几乎没有征兆,卫所裹挟了盐场工人,围攻了盐政衙门,声称是捉拿反贼,并未受到太大的阻拦,一夜喧哗,而后水师入城,具体详情,便探不清了,毕竟,还是小命要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贾珣一琢磨,这岂不是说明盐政衙门之前的高手忽然不见了,再想到贾枚说的林如海和反贼有勾结,难道那天救走妙玉的人果然是林如海派去的。
虽然逻辑上说得通,但动机上太莫明了。
于此同时,很突然的,一种漂泊之感袭来,恍然间又想起在梅林小院的日子,他去寻妙玉的谈话。
说着高妙之玄音,却也只是说了,听了,好像懂了,又忽然忘了,究竟是得了,还是丢了。
又想到白天父亲的教诲,一时呆滞住了。
这突然的怪状,关晓河与谢裕安都察觉了,却没人去打搅他。
两个人悄声走出了房门,闭了门。
谢裕安道:“这珣公子怎么了?”
关晓河道:“这叫顿悟,就是忽然之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忽然被一条线牵着走,从此,这些让他困惑的想法,就像药铺里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整整齐齐摆着的各色药材一样,只要根据药方去抓,不仅不会乱,还能治病。”
两人一边下楼,谢裕安道:“你虽说的乱七八糟的,但我懂了,因为我经历过,从前我虽是个侠盗,劫富济贫,但到底很纠结,一边呢我自己就很贫,都接济自己了,良心上过不去,可要给别人,钱倒是小事,留了手尾,岂不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