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政衙门。
林如海已不理事,且已上了折子,只等新官上任,便要落叶归根。
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黛玉守着林如海身边侍奉汤药,仍见其日渐憔悴。
虽父亲只说是弱症,哪里能瞒过她,只是不说,心里愈发空落起来。
一则哀叹父亲年不过四十来岁,便时日无多,二则感念母亲早亡,如今父亲也危在旦夕,从此孤身一人。
真大有飘萍之感,似落花风雨之后,漂流长河之间,不知归往何处?
心里想着,眼珠里不由又滴下泪来,竟往药碗里滴去。
林如海忽问:“在你外祖母家,可还住得惯?”
黛玉不想父亲临了还挂心,只笑道:“外祖母、舅舅、舅母对我都是极好的,姐妹们一起学写些字,和家里是一样的。”
林如海又问:“你二舅家的哥哥,可还好吗?”
黛玉笑道:“他和姐妹们都极好的,是个极和气的人。”
“对你呢?”
“自然是好的。”忽想到什么,又羞又嗔道,“爹爹这话什么意思,原是兄弟姐妹,和气些罢了。”
林如海又道:“原是这个说法,只素习听说这孩子性子怪,不想倒是好的。”
黛玉也不答了。
林如海又道:“今儿白天的时候,这些日子常过来的珣哥儿没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黛玉别过头道:“又是什么关系,来了便来,不来便不来,难道他去哪里,还要请示这边不成。”
林如海笑道:“今儿他父亲过来,要提亲~”
猛地又咳嗽了两声,黛玉听得不真,又好像听得。
林如海缓了缓气。
轻声道:“他父亲说了媒人,来提亲,我本是有意的,家里人口简单,嫁过去免了多少规矩,你身子本就弱,哪里经得住。”
半晌才续道:“珣哥儿我看,也是个周全人,总要再问问你的意思,若你不愿意,我便辞了他,另给你寻个好的。”
声音虽轻,黛玉却听得真切。
原本,她已觉得终身之事,恐怕要凭老太太做主了。
自己孤苦之人,又得谁看重呢?不过由这命去罢。
如今他家这样快来提亲,可知他有心,又全不顾此身世之伶仃,家族之臂助,可见是为了人了。
在黛玉看来,这或许就是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了。
好似一艘漂泊在大河中的孤舟,驶入一片平静的湖面,可看见河底清澈的石头和在游的鱼儿。
只糯声道:“婚姻之事,原是父亲做主,女儿哪有别的意思。”
林如海得了黛玉的意思,便不再说话,实在已没什么力气。
毒已入了脏腑,加上身上本有旧疾,只勉强续着命,想将最后一点挂心的事卸下。
林如海之所以犹豫,还是贾琏带来了荣国府的消息,老太太来信,保证要让贾宝玉娶黛玉,以后也会让宝玉当家,黛玉就是国公府的当家太太。
但这样的话,若能成自然是极好的,可哪一件不是困难重重,高门大宅深院,身子又不好,若遇见什么不遂心的事,只怕有不虞之忧。
贾枚亲自来提亲,已让林如海意外。
自己当初暗示,可是被轻描淡写就揭过了。
黛玉退出去后,林如海又想了很久,想到自己做的荒唐事,想到矛盾的心,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紫鹃见黛玉今儿回房,没有如往日般坐在窗前滴泪,反坐在镜子前,望着自己出神。
直到月色渐凉,庭阶生寒,柔枝挂露。
紫鹃方提醒道:“夜深了,寒气重,姑娘也该歇息了。”
黛玉闻声,方才别过头问:“都几时了?”
紫鹃道:“已过了三更了。”
“我竟不曾听得。”
紫鹃问:“姑娘想什么,竟这样出神。”
黛玉道:“我坐了一会子,你便来问,可见我做事,是不能不告诉你的了。”
紫鹃笑道:“姑娘却会玩笑了,可见能睡个好觉了。”
……
贾珣得了父亲的命令,知自己将回京面圣,难免要准备一番,打好腹稿,将事情讲清楚。
另一方面,极可能会涉及新政的问题,如果能答得好,说不得不用参加科举就有个官儿做了,岂不美哉。
谁不愿意走捷径呢?只是捷径总是别人走了,难免叫人痛骂。
一连三日,将自己七七八八能想到的,都整理了一番,做成册子,以备遗忘。
一天清早,进园子里打熬筋骨,又练了会子剑。
剑光闪烁之间,又见溪边一株桃花盛开,香气远溢,细看来,甚觉妖娆,便停剑驻足,望着发了好一会子呆。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激灵,又想起事来,便匆匆收拾一下,往盐政衙门去了。
谁知到了衙门,还未见到黛玉,倒先遇见贾琏了。
贾琏见到贾珣,面色有些古怪。
很快又笑道:“珣兄弟!愚兄这些日子去苏州帮林妹妹处理些家事,听闻珣兄弟常来照看,连令尊这样的忙人,都来了好几趟,说不得多谢了。”
贾珣道:“我来这边,原是舅家的交情,总不好不理的,家父来此,倒是为了些公事,琏二哥也是消息通透的,朝廷对盐法有新规,因此林盐政虽病重,仍免不得要在病榻上为圣上尽忠了。”
贾琏虽未尽信,但只要不干涉他处理林家财产,自己何必去和贾枚打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