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小太监递过来一张药方,徐一真细细看去,越看心头就越沉。
不是这药方有多差,恰恰相反,这药开得极为对症,且中正平和,八岁小儿吃了也无碍。
四天前刚发病,吃了这副药本该有效,此刻不说痊愈也该有所好转了,断不该到现在将死的程度。
药方没问题,那必然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
徐一真却不敢深究下去了。
自古无情帝王家,这话说的不对,该是自古无情豪门家,帝王说到底不过是地位特殊的豪门而已。
多少人世间龌龊黑暗的事都发生在其中。
区区的,让八岁孩子死掉,在这片黑暗中,都算不得事,怕是连个“灰”都不算。
而无论是帝王家还是豪门内,深究这黑暗,对他这小老百姓来说没有什么区别,怕都是个死。
皇上见他左问右问的,听得厌烦:“咱孙儿究竟怎样?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左问右问的干什么?”
徐一真心里挣扎了一下,定了主意。
很多时候,似乎选择很多,实际上并没有选择余地。
比如眼前这事,他能袖手旁观么?能。但事后怕是要良心上过不去,晚上是要做噩梦的。
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时常被良心谴责,医术便要大打折扣。
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没了良心,医术又有什么用呢?
他站定,面朝皇上,跪倒,开口:“还请皇上摈退左右。”
皇上还没说话,张太医先叫起来:“大胆!你区区白身竟然敢让陛下摈退旁人,是要刺王杀驾么!”
皇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张太医立刻像被攥住了脖子的鸭子,不敢吱声了。但心里的恐惧,却成百上千倍的涌了出来。
太医院多少位太医,都是经过层层选拔选上来的,人品不说,至少医术那是各顶个的拿得出手。他们会看不到药方的无效?看不到其中的猫腻?
自然能看到。
但他们,谁都没说。四天来,没有开出新的药方。甚至没有在原有药方基础上做加减。
不是不能,是不敢。
当今皇上作为开国之君,杀伐极重,又喜怒无常,稍不如意就是个满门抄斩。
且不说,不久前刚杀了一批人,尸骨未寒,单说城外土地庙旁,那一个个内里稻草外面人皮的稻草人,就让人恐惧。
这种情况下,谁敢说?
多说多错。不说,兴许这事就过去了。说了,怕是又要死一票人,甚至可能整个太医院都无法幸免。
至于一个八岁小儿的性命,兴许是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原以为,就这么平安无事的过去了,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把这篓子捅了!
这不是要人命么!
一想到有一天,自己被扒了人皮,内里填上稻草竖在土地庙边,他心里涌出无限的勇气。
皇威在这勇气之下也黯然失色了。
“陛下!”张长贵跪在地上,直着身子,梗着脖子,手指着徐一真,一副杀父仇人的模样:“万不可听他胡说八道!”
“他不过是城里的一个乞丐,能有什么医术!定然是看到陛下的奖赏,心存不良,才有今日作为!”
“他分明是诓骗陛下,乃是欺君之罪,罪该万死啊,陛下!”
皇上却很淡然,冷冷地审视了一番他,才幽幽地说:“朕自有判断。”
而后吩咐:“你等全都给咱退下。”
皇上吩咐,众人自然依令而行。不多一会儿,原本房间里乌央乌央的太监宫女都走了。
张长贵不愿走。他还想知道徐一真究竟知道了什么。但也被几个力气大的太监拖拽着走了。
整个房间,只剩下徐一真,躺在床上将死的皇太孙,皇上,以及皇上身边的王公公。
“说吧。”皇上面沉似水:“你发现了什么。”
徐一真却并不直说,而是跪下磕头:“在说之前,请皇上恕草民死罪。”
皇上意外:“你有何罪?”
徐一真摇头:“不知道。但待会皇上暴怒之下,未尝不会拿草民泄愤。”
皇上一听啪的一拍桌子,脸上恨恨:“咱还不至于拿一百姓泄愤!罢了,无论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君无戏言!”
徐一真不信。
自古都说君无戏言,但真正严守承诺的皇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既然决定了,哪怕是前面刀山火海,他也要试着闯一闯。
“这第一件,”徐一真想着怎样委婉地说,但左右没有好办法,只能直说:“皇太孙要死了。当活不过今夜子时。”
“你说什么!”皇上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觉得头晕目眩,两脚站立不住,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陛下!”王公公惊慌失措,忙去搀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