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还有一事,须得到岩盐巷走上一遭!”
吴典史疾走几步,似是想和他攀扯几句;见到沈柯上了钱家马车,只得悻悻停下脚步。
“难道...是我眼花了?”
因为载了沈柯,负责驭使车驾的钱家仆役,一路上都不敢吱声。然而那登车之际,回头扫了一眼太原大狱的青年,却是心绪万千:
他分明看到,昭狱上空凭空凌驾着一座巍峨大山,残魂呼号,黑天白地,怨气翻卷。
再去看时,却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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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道的手段,果真残忍霸道!”
太原府南麓,望族贵胄、巨商富贾聚集的岩盐巷。
钱家大厅,钱氏一脉族人汇聚。
那被猪嘴道人转嫁了离魂夺魄咒的钱家长子.钱维棠,则是被族人抬来,放在堂下。
从他魂魄昏聩,气息恹恹的情形来看,后半生怕是痴了!
偌大个正堂,分明坐满了人,却又安静得落针可闻。
“吁—”
屏风后面,武夫深长的呼吸声偶有响起。明知是场鸿门宴,端坐在主位上的沈柯,却是毫不在意。
动手作画的过程中,又复盘了一回他和张宝龄交手的情形:
这妖道,一身脏器分明因为夺寿反噬,腐烂了七成!
连带着筑基初期的神魂,也被诅咒得千疮百孔。
愣是拼死用自己地魂里的贪婪猪妖,强行控制住了杨树吉的拾禄老翁:接着赶往狱前,形成那必杀一击!
“若非我提前用叫魂术,堪破他藏身之处;又用阴瞳,看穿了扒皮税吏身上的古怪...此番轰杀,断然不会如此顺利!”
寻思间,沈柯画笔未停:“至于他濒死呼救的野狗师兄,或许真有其人。”
“不过以他如此刚愎自用,极端暴虐,甚至有些边缘型的人格,交友注定不多…往后的处境,也绝不会像夺寿这般被动,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左脸为人,右脸鸡皮。
画完落笔,杨树吉的肖像,已经跃然纸上。只见他一张左脸,谄媚中透露狠厉,远比京剧里的丑角还要丰富;右脸则由铜钱浇筑而成,藏着一名拾禄老翁。
“啪嗒!”
冥冥之中,似是有铜钱落地。
这响声,却是除了作为画师的沈柯,无人得知。
看了一会画像,抬手点上眼睛。
【积少成多,拾禄术!】
【福缘天定,莫过铜钱三文,倘若苦耕不辍,便能拾禄成塔!】
..........
“......”
在沈柯埋头作画的两刻钟里,钱家众人始终不敢打断。
直到青年收起画皮,那因为兄长病重、顺理成章做了钱府家主的钱维棠,方才走上前来。
“钱某知道我钱家此举,的确亏欠先生良多;但我钱家,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言罢,瞟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钱维均。
似是早就演练过,钱维棠话音刚落,一众钱家族人、府里管事顿时摇头叹息。屋外,则是响起了钱家女眷咿咿呀呀的啼哭声。
“伥鬼濒死,或许会悔不当初;但猛虎垂泪,断然不是因为心中悔意。”沈柯目光如刀,扫过钱氏众人:“说吧,那妖道许予你钱家太爷多少寿数?”
“据家兄所说,是三十年...”
听得青年简单几句,便戳穿了他钱家的鳄鱼眼泪;又想起两日前,齐伯牙递给钱府的纸条上,写着:【寿者反噬,不死不休】的话语。
见识过沈柯杀人的钱维棠,不敢欺瞒。
主位上的青年听了,却是淡然开口:“如此,沈某便辖制你钱氏三十年。在此期间,你钱府每年的利钱,沈某须得抽走一成!”
“沈家小子,莫要欺人太甚!”
“如今岩盐的利润,顶多也就四成上下。”钱维棠尚未搭话,一名辈分稍高的叔伯跳将出来:“你何德何能...开口便要分走一成利钱?!”
果然啊,这群草芥人命的盐商底气,并非源于他们祖上流转下来的经营之道;而是仗着皇家之名,大肆吞并散户,由此带来的滚滚利钱。
才听沈柯要来分钱,立刻便坐不住了。
“家叔唐突,还望先生莫要怪罪。”
钱维棠见他回过头去,死死盯着自家叔伯,只得面露苦涩道:“其实若是扣除车马、人工,这四成利润还要大打折扣,撑死也就两成!”
“那便两成!”
“沈先生,你之前不才说了一成么,怎地...”想来是他之前说的一成,已经让钱家颇为头疼;沈柯忽然改口,将利钱拔到两成。
钱维棠险些双膝一软,哪里还顾什么皇商体面?
“心生不快,沈某改主意了。”
打蛇打七寸,某些时候要活剐一个人,钝刀反而更能产生痛感。沈柯撂下话头,收起案旁为妖道讨来的万两银票,便即领着百夫长出门。
“啪!”
茶杯迸裂,溅起一地水星。
“非要等我钱家死绝,你们才动手么?”
一众钱府族人,恨极生怒,眼见青年就要离去;立刻摔杯为号,招呼刀斧手发难。便在此时,一股阴风从钱府大厅穿堂而过。
沈柯脑后的戏缢绳套,忽地掠空而起,扯出无数残影。等钱家众人觉得呼吸苦难,就见自己的影子...早已被那红绳吊在半空!
青年开启阴瞳,身后鬼影重重。
扑将出来的刀斧手,眨眼被吓了回去:“明年今日,沈某会来翻阅你钱氏所有账目。三成利钱,但凡克扣一文,你钱氏便有一人会去和自家太爷作伴!”
“......”
院内杀机,须臾就被沈柯破去,而钱府的利钱,又被拔高了一成。
一干钱氏族人听了,霎时呼天抢地,如丧考妣!
狱中三日,沈柯也曾想过全力催发反噬之力,屠了钱府满门,一了百了。但在和周鸿文聊过之后,却是改了主意。
一来,戕杀皇商满门,牵连甚广。以他目前的处境,九成九得挨上官司、甚至于赔上性命,殊为不智。
二来,则是主犯钱万坤和家主钱维钧一死一痴,勉强算是有了交代。加之有这戏缢红绳作为钳制,若是钱家改过自新,杀一杀他皇商威严也就罢了。
术法不解,仆随主亡。
如若继续执迷不悟,势必得牵累全族!
“嘭!”
钱府密室,直到青年和灰衣百夫长离开之后;那自夺寿失败、就被猪嘴道人吊在横梁上的钱家老太爷尸身,这才闷声落地。
吊了四日,却是死得不能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