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浑身上下都是故事的男人,太让人着迷了。
步月龄思绪一顿,觉得着迷这个词好像不太妥当,但一时又想不起更顺口的。
春江花月夜分五楼,这里是春楼的楼底,自然是最便宜的,往上的厢房,楼层越高越贵,睡在最上面跟烧钱玩似的。
步月龄一边准备定下一个小间,一边继续打量过这间妓馆。
这妓馆风雅倒是风雅,却好似和别处没太大的区别,他为什么要约在这里?
既然约在这里,他人又在哪里?
这妓馆太大,到处都是脂粉味,闻得他有些难受,后面的苏杭和段天吾走了上来,正要和他再说些什么,忽的听见旁边屏风后的一群嫖客们聊起来了。
“你们不会不知道吧?这个月来,那边又是被那个人炸开了一场大锅了。”
“你说的是,人间彷徨楼那场?”
“人间彷徨楼,那事儿传什么的都有,怎么,你清楚?”
若说其余的还好,说起这个,三人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下来,也挺想听听外人都是怎么个传法。
“我是真真儿再清楚不过了,就在一月前,沉寂十余年已久的前白玉京主,今东魔境主相折棠再度在人间彷徨楼横空出世。”
这边霎时就有人抽了冷气出来。
“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骗人的,真的是那位啊?”
“骗你做什么,我哥哥那晚就在人间彷徨楼,他亲眼所见。”
“嚯,说来也是有意思啊。”
“怎么说?”
“当夜人间彷徨楼遭袭,来袭的正是如今东魔境声名鹊起的九玄王,正当人间彷徨楼绝境之时,忽见一自称相折棠的白衣剑客踏月而来,一剑就逼得九玄王节节败退,刷刷刷,漫天剑光星河,看都看不过来——”
“咦,可……可那位,不是叛到东魔境了吗?”
“对啊,你说怪不怪,这位一出手当真不同凡响,怎么说呢,你们想象,可真不是个人能拿捏得住想法的,就说十几年前那次,他打自家人,如今他当了东魔境之主,又打自家人……这位爷到底是怎么个主意啊?”
苏杭没忍住,“噗”得笑了一声,还真是这么个说法,他一回头一愣。
那向来冷淡如月的步月龄嘴角竟然也勾起了一丝弧度。
苏杭,“……”欸,总觉得有点奇怪啊。
“要我说,说不定那位是去感化东魔境的呢,那你看这些年这位有出来干过一丝坏事儿嘛?我就琢磨着不对劲,他那样的人物啊,铁定是留了一手的!”
“这个思路啊,要这么说这世道离不乱也快近了?”
“若是那位真,这世道也是有救……”
“啪!”
那边人讲得正起劲,这边人听得也正起劲,忽地一个角落里的醉汉哗地掀开了楠木酒桌,一双赤红酒气的眼睛浑浊地扫到这边来。
“哈,你们几个龟儿子讲你娘屁话呢,他相折棠算个什么狗屁?”
苏杭蹙眉,段天吾乐得看戏,步月龄目光则冷淡地扫在这醉汉身上,旁边一楼的掌事姑娘拨弄着橡木算盘,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显然是习惯了。
“作孽啊,这是要赔钱的呀。”
“赔就赔。”
那醉汉身着还算华贵,勾起嘴角挑衅地望着旁边那座聊天的。
“怎么着,哈,我这人就是看不起那一个劲吹相折棠的,他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儿了,八百多岁一个老头早就该进棺材了,也就天天糊弄着你们呢,真当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惹什么不能惹傻疯子,那群原本谈乐的骤然遇到这么个,心情也不是很好,但这几个脾气还算好,反正也就是来寻欢作乐,不想惹出什么事儿,互相瞥了一眼,嫌恶地望了一眼不敢多出声儿。
醉汉身子一晃,笑了一声。
“一群怂货,相他娘的折棠,在老子面前一文不值的东西——”
苏杭眉头蹙得更深了,他修养好,但也决定给这傻子一个教训,免得跟个疯狗似的乱咬人。
“哎哟!”
但他来不及动手,醉汉忽地身子一软,痛得趴下了。
他的头直接被身后的一个铜茶壶砸开了,那桐茶壶估摸着得有三四斤重,那人的手劲儿可真不小。
醉汉一愣,摸到了额头的血迹,猛然站了起来。“谁他娘动的手,啊?!”
步月龄呼吸一窒,眼见一抹晃晃悠悠的白色自更远的一个角落站了起来。
“抱歉抱歉,这位小兄弟,手滑手滑。”
那是个穿着陈旧白衣的男人,耷拉着肩膀,声音也醉醺醺的,一头发丝雪白扎成高马尾散在身后,脸上带着一张纯黑的包公面具,额头漏出一个大月亮。
身量却高挑,颀长自有一派风流。
掌事姑娘拨弄着算盘,更加不咸不淡地叹了口气。
“更作孽,这个泼皮欠了大半个月酒钱了。”
醉汉一见红,酒醒了一半,恼羞成怒地看着那白发男人。
“怎么,又是那个相老头的教徒?哈,就是有你们这群黑白不分的杂虫,这世道才变成这样——”
“不不不,我觉得您说的可有道理。”
白发男人晃晃悠悠地摇了摇头。
“他相折棠算个什么狗屁玩意儿。”
旁人皆是愣了,不晓得这醉鬼是哪里冒出来的,苏杭长呼一口气,深呼一口气拔剑就要上,这又是哪个醉鬼到处口出狂言?
步月龄静静地看着他,看着那缕白发如白猫的尾巴尖儿似的。
醉汉有点懵,没想到是这么个回应,“啊……啊?”
包公面具的白发男人声音笑眯眯地举起铜茶壶。
“哪帅得过我呀。”
“啪”得一声,醉汉头上又多了一道血口子。
醉汉被砸得两脚发麻,这力道可不是什么灵气能遇得上的,“……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相易难得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啪得又砸了一记。
“我管你是谁哦,反正我是你爹。”
步月龄,“……”搞了半天这家伙对谁都是这个态度啊。
掌事姑娘拨弄着算盘又叹一口气,“作孽啊,又加欠一个金铜鱼龙茶壶。”
相易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那掌事姑娘一眼,回头正好在人群中瞥见了一抹清贵的霁蓝色,眼睛一亮。
“喏喏喏,我的钱包锦囊这不是来了?”
步月龄转身欲走,奈何来人如风似膏。
“宝贝儿,你可总算来了。”
步月龄,“……”
苏杭和段天吾对视了一眼,互相狐疑地望着这个男人。
穿得……一般般,不算什么稀奇,还带着个古里古怪黑成炭的面具,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还和步月龄攀得上关系?
苏杭自然是想不到的。
人间彷徨楼顶那抹雪白,世人终归是只窥见半分罢了。
步月龄气乐了,“你约我来这儿,就是来喝酒的?”
“哎,年轻人就是不明白,酒能让人舒坦啊,”白发男人下巴靠在他肩膀上,颇为自然熟,面具下的嘴角不知道是怎么个勾起的模样,顺口往青年脖子边吹了波酒气儿,“看你这么能,有本事……也让我舒坦舒坦?”
步月龄身子一僵,暼过去看这口无遮拦的王八蛋,半边脸慢悠悠地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