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手中白雪扑朔,雪白的睫羽转开,目光有些留恋地从那柄虚剑上移开。
他瞅见了那抹霁蓝色,目光顿了顿,稚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想起了什么。
霁蓝长衫的年轻人不动声色地从两个雪衣人之间走过,颇有些挑衅的意味,看得苏杭都有些心惊肉跳。
他肯定步月龄的实力,但是他这样狂妄,也未免太——
毕竟那雪衣僧已经颇有些深不可测,又口口声声唤着那雪衣童子叫做前辈,那雪衣童子是几分实力谁晓得?
狂妄么。
若是苏杭问出了声,步月龄说不定还会回一句也许吧。
霁蓝色长衫的青年抬起头,苏杭一愣,见青年眼底竟然红了几分,像是夙夜不眠的模样。
又闻见空中,似乎有淡淡的酒气。
……步月龄喝酒了?
苏杭有些震惊,要晓得之前他们在一块的时候,莫说是酒,步月龄从来都有着不似活物的冷淡,什么时候也贪这杯中之物了?
况且今日是第一起仙楼邀帖会,他在这日子喝酒了?
是的,这问题若是让步月龄听见了,他定然就肯定地点头了。
他是稍稍喝了一些。
雪衣童子的目光一时落在巨大的虚剑上,一时落在这抹霁蓝色上,心中心思万千,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忌惮。
便是此刻,三足会顶之际,那只不会察言观色的胖鸟忽地又开始引声高歌。
三人一愣,回首望向巨剑深处。
那人是一如既往地踏着清亮的剑光而来,白衣清透,明明这天色一点月光都没有,他的剑却是亮的,好似上面真给他绣了一泼月色上去。
相易临别的时候又欺负了一会儿七婴,便来晚了,但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哭了吧唧的女孩,啧啧了两声,想着原来是这小姑娘受人欺负了——
好吧,既然如此,定然他当仁不让得出手了,怎么说那小姑娘好似还怪可爱的,他又向来喜欢管管合自己眼缘的人。
想着,他抬起头,第一眼看到了霁蓝长衫的青年。
……呵,晦气。
他侧过眸,又看到了雪衣僧。
……有点眼熟,等等,这不是那个嘛。
也晦气。
他再侧过眸,这一个也显然不辜负他的期待,他看见了一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脸。
相易,“……”他说怎么好端端地就开始下雪了呢,这么个大祖宗搁这儿呢。
……不是,今天是什么鬼日子,这他娘都什么鬼玩意儿给聚一块儿了啊?
相大怂货既不想面对步月龄,也不想面对……雪山,先不说他是怎么死而复生,单是他那眼神就能让他头皮发麻——
打扰了告辞,当我没来过。
相易二话不说,立马调转剑头。
步月龄,“……”
问花,“……”
雪山不老生,“……”
唯有一个头铁的东兰青傻乎乎道,“相折棠!是你——”
相易,“……”
严谨申明一下,从现在开始他觉得她一点都不可爱了。
苏杭怪懵的,都顾不上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了,一把抓住东兰青的手掌。
东兰青一愣,直直地对上苏杭炽热的目光,许是这次生死一线,头回对着这木讷未婚夫有了心悸的感觉。
“你……你别这样,”东兰青微微红了脸,“当着这么多——”
苏杭直直地看着她,“相……折棠?”
东兰青,“……呃,应该?他之前老骗我来着但我觉得应该——”
苏杭霎时说话疙疙瘩瘩起来,双手忍不住抱住了东兰青的胳膊,目光深沉小心地往巨剑中望去。
东兰青,“……”你抱着谁手臂呢?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抱着我哭呢?
苏杭鼻子一抽,把头埋在东兰青的胸里,“青青,真的是……真的是京主吗?”
东兰青,“……这,你自己看呗。”
旁边这二人转还有哭有笑的呢,中间那三足会顶倒是都愣了。
四人中,第一个开口的竟然是相易,没办法……这三位老哥的目光都吓人得很,要这么瞪下去,怕是八百年都不一定能打破这个死局。
好呗,我脸皮最厚我来。
相易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下了剑,直直地落在三人面前,一袭白衣也成了真,不似镜花水月的虚无。
“这么巧呢,”相易没皮没脸扫了一圈,开了嘲讽,“恨我的人还联上盟了?”
三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还是沉默。
表情……一个比一个古怪。
相易想着,也是,大概是没有比现在的情况更……稀奇古怪的情况了。
……在他不在步月龄身边的这个月,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搞在一块的啊?
相易琢磨了一下,先看向了问花。
这小和尚和他打了不少照面,怎么现在变得……他上下打量了问花一眼,挑起了眉。
“咦,怎么你这浑身上下的——”
妖里妖气的。
问花沉默地望着他,双手合十,竟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没意思。
相易和这人不熟,决定掠过他,看向……雪山不老生。
相易,“……”
这个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雪山不老生乍然复生,还乍然立在他面前,也不知是人是鬼,但相易竟然没觉得有些意外……他当年就有预感,雪山不老生的尸首那会凭空消失了,若不是诈死就是被人所救,要说的话应当后者可能性更大些。
他看了他一眼,动了两次口,没说出话来。
雪衣童子的目光闪烁了两下,微微失落地瞥了开去。
说什么说,相易想,没上来就揍你就不错了,还是他最近练剑练得有些清心寡欲不太想打架——
哎,愁的他。
最后转了一圈又落在步月龄身上,相易很想翻个白眼,但是他没有,他有些怂。
最后相大爷眯了眯眼睛,轻声道,“那边那个小姑娘——是我的徒弟。”
言下之意,就是他护着了,谁也碰不得。
三道目光唰唰唰地落过去。
“……我?”
东兰青一愣,前后左右扫了一眼确信只有自己一个能用“小姑娘”来形容的,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苏杭也怔怔地望着东兰青。
相大爷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对,她是我的人。”
四道目光唰唰唰地定死在了东兰青身上。
东兰青,“……”娘欸有点慌。
她反手拍了一记苏杭的肩膀,“你凑什么热闹,你还敢威胁我了?”
苏杭委屈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
东兰青脸一红,娇嗔着,“笑什么笑……”
她娇嗔到一半就梗住了,嗔不下去了,无他,另外三位目光实在是……不怎么善良。
她一抬头,就看到方才那个孤傲的雪衣童子,现下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瞧她……那目光要怎么说的,就像是要扒了她的皮戳个穿,然后架在火上先烤她个七分熟的模样——
后面的酷刑她还没想好,不过应该不怎么乐观。
正在此刻,相易忽地扬起剑。
众人一惊,见那倾光一剑已经袭向雪衣的童子——
冰棱相抵,雪衣童子怔怔地望了他一眼,那白衣的剑客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如他的剑——
问花沉默了片刻,忽地抱起了雪衣童子闪身离去。
方才的三足鼎立便被打破了,只剩下霁蓝长衫的青年还站在原地,相易没有看他,也不知道步月龄有没有在看他。
相易侧过头,看向东兰青。
“还好么。”
东兰青有点受宠若惊地眨了眨眼睛,见那白衣人侧过了眼睛,一双墨色尽是点星辰。
一剑逼退方才那两个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巨阙当头的人,东兰青发觉自己果然一开始猜地就没错,只是这人……只是这传闻之中的这位,还真当是——
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东兰青咬了咬下唇,“多……多谢您。”
完了又转过头来道,“你不要再抱我胳膊了。”
苏杭脸又白又红,东兰青捂住脸嫌他没出息,白应当是失去过多的白,这……奇妙的红她就不晓得了。
好在相易并没有多看过来一眼,今日是仙楼邀帖会的第一月,既然练剑练到了瓶颈,还不如出去散散心。
东兰青见他又要走,有些紧张地叫住他,“那个,相前辈……你是要收我为徒么?”
就冲您那一嗓子——
相易冷漠地拒绝了她,“不。”
东兰青,“……”
相易逗得东兰青嘴角弯了弯,心情好了些,一回头差点忘了步月龄还在,差点整个人没抖上一抖,直接往那霁蓝色上撞着。
他极小声地腹诽了一句,“怎么跟个傻柱子似的站着。”
霁蓝长衫的青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看得东兰青都有些……心情激荡。
呸,我在激荡什么。
东兰青随口槽了自己,一转身,见那白衣的剑客和霁蓝的贵公子全都消失了。
……跑的是真的快啊。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相易停下剑,回头望了一眼步月龄,终于没忍住开口了,他觉得自己浑身不自在。
步月龄还是那么一副“你打死我我也不说话”的模样。
相易没辙了,他停在树边,步月龄便也跟着停了下来,直直地看着他。
相易摸了摸鼻子,“有话快说,没空等你。”
步月龄没回他,他蓦然瞥见一抹白,差点看花眼,直接伸出手将那抹白攥在了手心里,等到看到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对方的一截袖子。
相易蹙眉,轻轻嗅了嗅,隐约闻见了一丝的酒气。
霁蓝色长衫的青年靠了过来,相易一愣,见那小兔崽子仗着腿长身高,直接凑了过来,瞥见一张线条漠然的侧脸。
青年的眼睛却对着他,直直地对着,从上往下。
相大流氓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啪”地蹭到了树皮。
不是,相易自个儿也开始琢磨着。
我这是在怂什么呢。
他觉得有些奇怪。
“……错了。”
步月龄看着他,忽地小声道,颇有些委屈巴巴的味道。
他的声音能掺了糯米似的,相易耳朵尖,觉得这一声有些熟悉。
步月龄这小兔崽子的声线是真的好听,自许多年前相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晓得了,不过那时候这小兔崽子只会说一句“你别碰我”,再好听都傻得很,想到这个……相易又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后来这孩子好像就不爱那么说话了,喜欢冷着嗓子,拒人千里之外。
没那么可爱。
步月龄看了他半天,看他又是板着脸,又是忽然笑了……想着便也忍不住,忽地凑过来蹭了蹭相易的耳朵。
“相易,我错了。”
相易耳朵一麻,脑子一嗡,差点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