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从此就范,以后就再也无法昂着头面对周贵群了。
维持了大半生的脸面,就此崩塌,晚节不保。
跟徒弟们受累相比,还是自己的脸面更重要。徒弟们累了,休息休息还能恢复,脸面要是掉了,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这种不自由的日子,连续又过了几天。
王小来忍不住了,他甚至想,干脆主动找到周科长,加入维修小组算了。虽然都是干活,但总比修轧辊更有新鲜感和挑战性。
但转念一想,不行。
一方面,修车床需要的不只是一个钳工,就算他答应加入,易中海不加入,这事情肯定还没完。
易中海作为厂里最强钳工,牌子比王小来硬多了。
王小来顶多就是个水平不错的年轻钳工,大家心里觉得,就算水平高,那也肯定是跟普通的年轻人相比,远远不到和易中海相提并论的地步。
虽然王小来完全有能力一个人就把所有的机床全部修好,但缺乏过往战绩做背书,并不能取信于人。
这么一分析,他试图用加入维修小组为条件,换取周科长不再为难钳工的意义就不大了。
关键点,还是在易中海身上。
于是他决定,造势。
“张哥,你知道厂里为啥把这种烂活派给咱们吗?”
“就是因为易师傅不愿帮周科长修机床啊。”
“对,周科长不是好东西。但易师傅不也是拿咱们的劳累换自己的脸面吗?”
“嗯,是。大人物斗法,咱们这样的小人物遭殃。”
不到一天的时间,在张哥的传播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遭受此番劳苦的原因了。
易中海也发现,自己的徒弟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夹杂着抱怨。
“师父。您不用心疼我们,我们支持您,咱们绝对不能向那帮坐办公室的低头。”
“师父,我们受累没关系,无产阶级的尊严不能倒。”
“师父,您的面子比我们的劳苦更重要,你放心,我们绝无怨言。”
易中海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如坐针毡。
再也不敢拿大,一副世外高人的形象了。他终于也亲自拿起尺子和锉刀,弯腰加入干活的行列。
多年不干烂活的他,在修轧辊的时候,竟然还不如自己的徒弟们高效。徒弟们年轻,眼疾手快,又已经连续干了好多天,过程早已无比熟悉,干活速度都是接近人类极限的。
易中海今天头一回上手,自然干得磕磕绊绊。
可是这落到徒弟们眼里,则似乎有种神话破灭的感觉。
“师父也并不比我们强啊。干这么慢。”
在旧社会,封建时代,师带徒,讲究法不外传。这就造成了一种现象,那就是今不如古。
每一个行当的开山祖师,在教徒弟的时候,都会给自己留几手,以免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这就造成了一众趋势,后辈的水平往往不如前辈。
也形成了厚古薄今的文化。
但这种文化是不符合客观规律的。
就拿钳工技术来说吧。从本质上讲,钳工的水平,其实并不由钳工自己决定,而是由他所处时代的计量水平决定的。
因为无论钳工多厉害,他的工作成果都需要用尺子衡量。在尺子的测量下,钳工只能加工出和尺子同等精度的零件。
而尺子的精度,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进步的。因此,钳工的水平,必然也是随着时代不断进步的。
世上很多人喜欢吹嘘当年的八级钳工多么多么厉害,但实际情况则是,他们当年加工出来的零件,精度甚至比不过今天的普通车床。
这么多年,易中海靠着不跟徒弟们在同一个纬度上比较,维持着高人一等的神秘感。
今天,终于要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