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高英杰的这句话,王小来骄傲地昂了昂头,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杨厂长道:
“厂长,您听到了。高英杰说他领悟到的技术是他个人的私有财产。这意味着什么,不用再说了吧?”
王小来和高英杰的对话,一下子把问题上升到了事业道路大是大非的高度,杨厂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原本的内部问题,现在竟然变成了敌我问题。
高英杰指责王小来“欺师灭祖”,这是标准的人们内部问题。
王小来指责易忠海和高英杰的“态度不积极”,虽然被口头上称为是反道路,但实际是只是不积极,或者说是不够积极。远没有到反对事业的程度。
可是现在,王小来通过话术,一步一步引诱高英杰说出了确凿无疑的反事业言论。
面对此情此景,即便是贵为正局级的杨厂长,也已经失去了仲裁的权力。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和坏分子划清界限,趁机表达自己坚定的事业立场。
“同志们。我要向组织,向灵秀,向大家检讨。六年前,我没有能够看清高英杰的本来面目,签字推荐他去部里参评六级工,这是我的错,是我的眼睛不够亮。厂里有这样的坏分子,经历这么年竟安然无恙,到现在才暴露。我作为厂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高英杰在之前,从来都是跟着事业先锋们起哄喊口号的人。对于事业话语的理解非常肤浅,只是简单地知道哪些是褒义,哪些是贬义。具体到某个词的含义是什么,则完全没概念。
他的教育都是在立国前接受的,跟着易中海学徒,在轧钢厂经历了改朝换代,公私合营。由于披着工人的身份,天然就不可能是矛头所指的对象,文化程度和思想觉悟虽然不高,但总能混过去。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技术属于自己”,这样的思想有什么错。
然而,在老马的世界观里,除了生活资料之外,社会上的一切精神和物质都是属于全人类的。
先进的加工技术,作为脑力劳动的成果,自然也要归公。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工人如果总结出了先进的技术,就必须尽快公布出来,尽快推广开来,否则就是对事业不够积极。
而如果这个工人私藏技术,偷偷用高于别人的效率干活,那就形成了对弟兄们的变相欺压。这个私藏技术的工人就不再是自己人了,而是垄断了生产要素的事业敌人。
现实中,工人们的技术水平各不相同,效率有高有低,这种差异既有方法技巧层面的,又有客观身体天赋层面的。如果不总结出书面方法,那么这种差异还可以混淆一下,无法具体追究。
可是具体到高英杰和王小来的事情上。王小来写出的《手册》,说明有能够被总结推广的技术方法存在,而高英杰沽名钓誉,想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也在口头承认了它的存在。
那么,高英杰这么多年,作为钳工大师傅,能够高效工作,就至少有一部分的效率是来自于总结出的技术方法的,而非全部来自客观的身体天赋了。
你既然总结出了先进方法,居然不报告,不推广。
你是不是对宏大的事业不认可?是不是要发扬私有知识产权?
王小来功成身退,另一场大戏就此开锣。
早有轻车熟路的年轻工人冲上来,反剪高英杰的双臂,用裤绳横向勒住他的两个嘴角,让他无法开口说话。按住肩膀,一踢腿弯,“扑通”跪倒在车间的地上。
杨厂长开完第一炮,其他人早就等不及了。
可是现在还没有人挑头宣布高英杰的罪状,普通人没有罗织罪名的本事,他们只会跟着别人起哄。
周贵群距离杨厂长最近,经验丰富的他最先反应过来:
“厂长。这不怪您。实在是他隐藏得太深了,谁能想到,如此严格意义上的工人兄弟,竟然会生出这种思想!同志们,这个高英杰,就是仗着自己有些小窍门,欺压我们宏大事业里的兄弟。现在他终于暴露了真实面目,我们一起打倒高英杰!”
“打倒高英杰!”众人等待已久的口号终于有人起头了,赶紧齐声高喊。
“高英杰必须低头认罪!”
“高英杰欺压自家兄弟!”
人群簇拥着高英杰,开始在厂区巡游。
关于高英杰的定性,跟在后面的工人小声嘀咕:“老高怎么变成资本家了?资本家我懂,可这前面加了‘技术’二字,是什么意思?”
“这你都不懂。这个技术嘛,就是说,潜伏的技术高呗。”
“嗷,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没看出来呢,原来是人家技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