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杜蘅都躺在床上难以入眠,第二天应林凌之约送别他们夫妻二人时,杜蘅脸上挂着硕大的难以忽视的黑眼圈。
不远处一身褐衫的盛如炽,身边除了身后牵着的一匹瘦马,再就是一个家仆了。
仆从背着包袱,垂首躬立着,满脸阴霾,不说话也不动作,像是不知从哪个倒霉的场合捞出来的倒霉蛋,实在是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反观盛如炽,背手靠着燃烧的无边无际的烟霞,冲他们笑的模样,反倒多了丝豁达的豪迈。
杜蘅不知道小姑姑林凌是怎么想的,只叫了自己来给她送别;而盛如炽那边,是多日不见的薛斐卿。
在薛斐卿看来,正如夕阳对天空的辞别,他和盛如炽,惟能道声“珍重”。不同的是,第二天太阳照旧会升起,他和盛如炽,此地一别两宽,极有可能终生不得期逢。
“盛兄,我为你温了酒,路上带着喝。”
盛如炽心下苦笑,你是知道我从来不喝酒的,罢了,人这一生,哪有不愁苦的时候呢?他本来是想开开心心的走,没想到还是避免不了被传染离愁别绪。
“多谢斐卿!”盛如炽抱拳。
“盛兄,你我都知道,你这次是遭了无妄之灾;若是君昀还在,咱们还有周旋的余地;如今,君昀身死,你要远行,咱们三人,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了……”
林凌看着二人的拉扯,心中也自是无限感喟,她握住杜蘅的手:
“杜姑娘,没想到刚和你成为朋友,咱们这辈子就可能再也不见了……昨日,锦姝还有子玫她们都在,唯独不见了你,我还是想和你亲自道一句珍重!”
他们夫妻这一去,便真如蓬草一般,飘零无依,辗转千里,仕途渺茫。
心下感慨间,眼睛余光看见了自己新交的朋友,插着手面无表情的模样,离别时的伤感之意,就生生憋了回去。
林凌心下甚至有了丝怀疑,自己这段崭新的友谊,到了如今的这步境地,已经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了吗?
杜蘅很无语,只要人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本来以为今日是欢送,怎么弄的跟生离死别一样?这谁挑的时间,还正好是“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杜蘅开口:“我不明白,据说盛大人你的偶像不是王阳明、厉臻吗?顺着他们的人生轨迹走一遍不该是你的荣幸吗?”
何止盛如炽的偶像是王阳明,他们三个至交好友,都是心学的坚实拥趸。
听完这番话的盛如炽,表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了。他倒不是惊愕杜蘅的大逆不道,而是觉得杜蘅懂他的恣睢。
“不要想的太悲观,暂时远离京城这个大染缸只有益无害;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还在的时候,你就学东坡先生吃着荔枝;等今上蹬……”
没等杜蘅把那个“腿”字说出来,林凌赶紧上前,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
盛如炽倒是心有戚戚然的点头,只觉和这杜姑娘相识太晚。娘子是心疼自己远离京都要去苦地方,实则自己根本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