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说到这里,半张面孔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阴森,继续道:
“青州府那边的事情暂时缓一缓,把工部研究的最新一批火铳,想办法运到东厂来。”
赵静忠连连称是,等了片刻,见坐于软塌上面的李进忠没了动静,才轻声问道:
“义父,我有一事不知。”
“说。”
重回侍女怀中的李进忠,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口齿不清的模样,显然是在吃葡萄。
“义父,那批火铳已经准备完毕,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不运了?”
赵静忠其实心中略微能够猜出点什么,但他却不太好说出来。
山河司掌握了这么多证据,如果全数呈递给陛下,肯定会引来朝野震荡。
李进忠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谁能知道陛下是什么想法。
若真要定东厂的罪,所有太监都无法逃脱罪责。
到了那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而是钢刀一扫,所有人的脑袋全部落地。
而李进忠这个时候却把本来已经准备好的火铳留下来,恐怕是想着如果事态朝着不利方向发展,那么就做殊死一搏。
若真是如此,自己这群跟着他的手下,岂不是成了叛国之徒?!
赵静忠心里难免泛起焦虑,他六岁进宫,至今二十年,修为直达白身境巅峰,若真和李进忠一起叛国,岂不是自毁前程?
倒不是瞧不起李进忠,能够当上东厂厂公的人,断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但这人完全是凭借着能言善辩,花言巧语取得了陛下的欢心,本身完全没有修为!
再说难听一点,他李进忠活了大半辈子,现在已经风烛残年,没有多少日子可以享乐了。
而自己却正值年华,虽然是太监,但好歹也在东厂身居要职,完全没必要跟着李进忠一起造反。
所以,赵静忠才会多嘴一问,想要看看李进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静忠啊。”李进忠侧头看向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人,幽幽说道:
“我记得你六岁进宫的时候,因为双臂短小,每天都被人欺负,后来是我将你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甚至还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咚咚咚!
赵静忠赶忙连磕三个响头,语气中充满感激:“多谢义父不嫌弃我天生残疾,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
他在说话的时候,身侧的两支长袖悄然缩回至肩膀位置,露出两条纤细短小的手臂。
赵静忠之所以用长袖作为攻击手段,除了所学功法特殊以外,更是在遮蔽他天生残疾的事实。
李进忠轻轻点头,继续道:“那为什么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不清楚我想做些什么呢?”
赵静忠面对这样的问题,顿时汗如雨下,脑袋急速旋转,思考应对方法。
“好了,别摆出那种表情,好似我在欺负你似的。”
李进忠冷眼看着赵静忠。
“义父,我的这条命就是您的,您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赵静忠只能赶忙表决心,甚至五体投地爬向李进忠脚边,轻轻舔舐起对方放在一旁的靴子。
“那就对了,不该问的不要问,好好做事吧。”
李进忠的目光终于不再寒冷,挥了挥手,道:“乏了。”
“是,义父您早点休息,我先退下了。”
赵静忠正欲起身退走,可李进忠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动作。
“滚着出去,走路声音太大。”
“是,谨ZY父命令。”
赵静忠轻声说道,缓缓朝门口滚去,两侧衣袖如蝴蝶煽动翅膀,惹得侍女娇笑不已。
李进忠也被这样的举动逗乐,两道迥然不同的笑声,不断在大殿中回荡。
然而他们都没注意到,赵静忠深藏在眼底的那抹残忍。
……
皇宫,太和殿。
“陛下,山河司张指挥使有事禀报,是否让他进来?”
一位老态龙钟的太监,恭敬的垂下头颅,头上的白丝随着动作向下飘荡。
在他前方有一扇屏风,侧方则是一排檀木书柜,金红色的烛火将整个殿中照射的犹如白日。
这是大禹皇帝平日里批阅奏折的书房,虽然略小,但所用之物尽是世间珍宝。
单说那金红烛火,便是取道家宝箓、佛家舍利炼制而成,否则根本无法呈现此等色泽。
“老师来了?”
雕琢龙凤的华贵屏风后方,烛火映衬出一道昏暗身影,他直起身,双手扣在案前,中气十足的说道:“请他进来。”
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张子冲便步入殿中。
“山河司指挥使张子冲叩见陛下。”张子冲矮身欲拜,却被一道柔和气息拖住。
“老师,这里只有朕和你两个人,不必拘束什么。”大禹皇帝轻笑道。
他虽这样说,但整个人却始终没有从屏风后方走出,依旧笼罩在烛火当中。
张子冲也没在意什么,眉目皆白的脸上同样浮现出笑意:“陛下,最近修为有所精进啊。”
“多亏了老师的指点,让朕能从食谱中得到启发,那龙须金果真好吃无比,肥美异常。”
大禹皇帝轻声说出只有他跟张子冲才知道的秘密,语气中根本没有任何君臣关系。
张子冲面对此话,脸色平静,心中毫无波澜,似乎自己根本没有吃过什么龙须金。
他从怀中拿出一叠奏折,欲上前呈递,却被拦下。
“老师,朕最近修为精进,无需这么麻烦。”大禹皇帝说道,手指一招,奏折顿时无风自起,飘向屏风后方。
随着书页的翻动,他静静观看起来,太和殿内一时间没了任何声音。
半晌,大禹皇帝将奏折合上,笑道:“老师,这件事朕知道了,今夜已经过半,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张子冲面对此言,沉默几息,躬身作揖,道:“那老臣就先退下了,陛下也早些休息。”
他知道陛下之所以这样说,就是想保住李进忠,让这件事随着时间归于平淡。
山河司跟东厂之间的较量,终究还是因为大禹皇帝一句话被全数揭过。
大禹皇帝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拿着奏折准备放于烛火见烧掉,可正在此时,之前老态龙钟的太监,再次前来禀报。
“陛下,司礼监随堂太监赵静忠前来觐见。”
在大禹,东厂所有太监都出自司礼监,厂公李进忠来秉笔太监,而其麾下权利最大的便是随堂太监赵静忠。
“他来做什么,李进忠呢?”
大禹皇帝收回动作,将刚才张子冲呈上来的奏折放于一旁。
他倒要看看,这几天究竟会发生了什么事,让山河司跟东厂连番觐见。
“听说是有要事禀报,跟山河司有关。”太监躬身回复道。
“让他进来。”
赵静忠得到命令,步入太和殿第一件事便是双膝跪地,颤声道:
“陛下,奴才有罪,还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