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霸王直言道金玉花珍珠失言露天机
梨香院里,薛姨太太正和宝钗说话。一时见薛蟠进来,满身的酒气,便骂道:“可算是着家了,这几日又去哪里混去了?”
薛蟠咧咧地坐下,道:“不是母亲让我去宁府里的么,我听了话在那里陪了两日,这会子好容易回来,竟又是我的不是了。”
薛姨太太一愣,方才想起自己让儿子去宁国府帮衬着,只是骂儿子骂习惯了,一见了面,便不觉出口了,当下有些愧疚,只是面上下不来。
薛宝钗便忙过来推薛蟠道:“哥哥也糊涂了,妈不是担心你么,谁叫你从前的前科太多,让妈和我都信不了你了。这会子竟让妈给你赔不是不成?”
薛蟠听了,也觉愧疚,忙上来给薛姨太太赔罪,道:“都是儿子的不是,让妈操心了。还请妈饶恕儿子一回罢!”
薛姨太太见儿子如此,哪里还忍得住,眼中也滚下泪来,拉了薛蟠的手,道:“我的儿,我也不求你有什么大出息,好歹平平安安就成了。你好歹——也争气些吧!”
薛蟠胡乱点头答应着,宝钗却叹一气,她哥哥的脾性如何不明白,这会子好了,等转过个身,也就忘了。
这里薛姨太太便问道:“那边府里这两日闹得那样,你可曾帮衬了些没有?”
薛蟠便道:“其他倒也没什么,不过我看珍大哥哥寻那好木板做棺木,便把咱们店里那樯木的板子给他们送去了。”
薛姨太太与宝钗大惊,道:“那不是普通之物,是从前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儿,就不曾拿去,一直放着,也没人敢买。怎么竟到了他家去了。珍大爷收了?”
薛蟠道:“他看了满口说好,当场就要了。”
宝钗道:“那东西虽好,却终究太重,不是常人享得起的。蓉大奶奶再好,不过是个侯府的长孙媳妇罢了,可别折了后人的福气。”
薛姨太太沉吟了一回,道:“那蓉大奶奶似乎也不是常人,不然你们看着这上门来吊唁的人,这样人山人海的,我前儿进去了一日,瞧了瞧,满屋子的诰命贵妇,随便挑出个一两个来,只怕品阶都是比珍大奶奶高的。那些侯门中人,最会看碟下菜,若不是背景厚的,就是红事她们都不来的,何况这白事?”
宝钗听了,也点点头。唯那薛蟠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薛姨太太看了,没好气地问道:“那板子他们给了多少价?”
薛蟠道:“什么价不价的,我只要说随便赏几两工钱就是了。”
薛姨太太听了,险些背过气去,骂道:“作死的东西,那东西就是拿一千银子来,也没出买去,你竟就这么白送与他了?”
薛宝钗也摇头叹气。
薛蟠看见母亲妹妹都是一脸不赞同,不由心下有些不服,道:“那东西放在那里,也没人要,不过白占地方罢了,如今送了他们家,也算是送了一个人情。妈和妹妹的心事我都知道。妹妹的那个金锁,妈总说要拣有玉的来配。这贾府里不过是宝玉的那块玉罢了,整日里又总夸他这个好那个强,行动总把我比下去。妈和妹妹若没这个心,每日里何苦在那里面奉承老太太太太?咱们家又不是没房子,偏一家子窝在这劳什子小小的梨香院里。又叫我每日行动拉扯些贾家宗族的子弟们,千叮万嘱的。若没这个心何苦做这个事儿?如今正是个顺水人情,既解决了这没人要的东西,又让珍大哥哥承我们家的情,再好不过的事儿。偏你们倒好,反又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薛姨太太和宝钗原还听着,待听到后面,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宝钗,脸上绯红一片,又羞又气,只说不出话来。羞的是被薛蟠这个混哥哥说中了心事,气的是哥哥一点不体谅妹妹的心意,只伏在母亲肩扇呜呜哭起来。
薛姨太太也是气得乱战,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骂回儿子的,当下只得骂道:“混账!吃醉了也不找个地方挺尸去,偏来这里胡闹,这话也是混说的?还不下去!”
薛蟠被母亲喝了一下,方想起这话是莽撞了,见妹妹哭的那样,心里也有些愧疚,又见母亲生气,愧意更深,但不觉又有些得意,只道说中了她们的心事,恼羞成怒呢!又暗觉自己还是挺精明的:什么事儿能瞒过我去?咱们一家子也差不多,日后也少来教训我。又有些气母亲偏心疼妹妹,这次是白做这些事儿了,只赌气去了。
这里薛姨太太见宝钗哭得哽咽难语,连额上也是汗,忙搂了劝慰。宝钗到底懂事些,心中虽委屈地什么似的,却好歹收了泪,反劝了母亲一回,回至房中,想想薛蟠的话,不觉又臊起来,直哭了一夜。次日一早便觉头重脚轻,浑身无力。慌得莺儿忙去请薛姨太太,薛姨太太也慌了,忙请医来看。
一时大夫来了,却道宝钗此番乃是外感风寒,内存忧虑,又因宝钗素来体热,五脏六腑之内本就存着一段热毒,乃是胎内带来的。原来吃着药还压的住。如今水火交加,内外夹工,来势汹汹,竟有些大凶之象。不说薛姨太太每日哭得泪人一般,薛蟠也是后悔不迭。自此,梨香院每日请医用药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