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神情,不单只因卫戟的死,也因卫家的颓唐落败。乱世之下,一个落败的家族女眷将永无宁日。
人如草芥,乱世飘零,能活着都是奢望。
可若公公还在,一家人不会如此痛苦,那么也就意味着,在那时公公已经不在。
谢知筠猛地睁开眼睛,此刻的她回忆起梦中的身边妯娌们。
两个弟妇瞧不出有什么区别,但卫宁安却与早晨时见的那一面迥然不同。
梦里的卫宁安已经是少女模样,瞧着大约十五六的年纪,不是如今的十三岁。
谢知筠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如此一来,若这梦当真是真的,那么一切的悲剧只会发生在两年之后,她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谢知筠闭了闭眼睛,一瞬思绪万千。
虽然她同卫戟相看两厌,两不安好,但她也得承认,公公是少有的英雄奇才,若他能长久屹立,将来前景不可限量。
而卫戟也是少有的天纵奇才。
他十五便跟随公公上战场,七年以来从未有过败绩,如今肃国公治下八州有四州都是他率先锋营打下,在卫家军中声望极高。
即便只看昨日邺州城中的繁荣景象,看百姓们脸上的笑容,谢知筠也不能眼见卫家落败。
定好了目标,谢知筠重新躺下,这一次终于安然入睡。
再醒来时已经天色微幽。
谢知筠掀开帐幔,就看到外面幽静的雅景。
一缕香烟从博山炉上袅袅而起,蜿蜒娉婷,不徐不疾。
格纹窗外是璀璨如金的落日余晖,八棱海棠树在余晖中随风摇曳,因着冬日寒冷,树枝皆有些干枯,却依旧顽强生长。
谢知筠认真看了一会儿,目光收回到那袅袅的博山炉上。
若说昨日有何异常,那便是她去了一趟归隐寺。
谢知筠打定主意,想着明日再去一趟归隐寺,外面就传来牧云的细嗓子。
“小姐可醒了?”
谢知筠让她进来,牧云便笑着伺候她起身更衣。
因着晚上还有家宴,谢知筠便让她给自己挑了一身素紫色的圆领衫,外配了一件妆花里衬貂绒的褙子,下面再配一条厚实的褶裙,立即便暖和起来。
谢知筠坐在妆镜前,让牧云给自己梳头,问她:“待方嫂好些了,她想做什么活计?”
因着已经脱离了杨家,离开了让她痛苦的噩梦,故而牧云的气色好了不少,脸上也带着盈盈笑意。
“回禀小姐,我娘的手艺不错,针线厨艺都使得,采买之事也能算清,只要能有一口饭吃,作甚都行。”
谢知筠难得听她说这么多话,不由笑了:“明日你若是好些,就带你去归隐寺拜一拜,求一求菩萨。”
主仆两个说着话,贾嬷嬷在外面略去了寒意,便掀开珠帘而入。
她是谢知筠的奶嬷嬷,从小教养她长大,待她如珠似宝,因着谢知筠母亲早去,她的这一身娇贵脾气都是贾嬷嬷惯出来的。
贾嬷嬷一进卧房就看到她刚梳好了飞天髻,牧云正在给她点花黄。
“哎呦呦,这是哪里来的仙女,”贾嬷嬷笑弯了一双眼,圆胖的脸上都是喜欢,“我瞧了这么多人,可没有哪个能比得上我们小姐的。”
谢知筠一见她就更高兴了,心情好了许多。
“今日有劳嬷嬷了,你受累。”
“为小姐尽心,哪里称得上累呢?再说方妹子确实不容易,那一家真是烂心肝……”
贾嬷嬷原本想要说一说杨家的破烂事,抬头就看到牧云的小脸,顿时收住了话头。
“小姐一会儿要跟姑爷去荣景堂?”
谢知筠在镜中瞧她一眼,微一挑眉:“嬷嬷可知道了什么?”
贾嬷嬷老神在在道:“我倒是听说,今日有亲旧登门,大约为此事。”
谢知筠便了然:“大约又是投靠而来的亲戚吧。”
肃国公卫苍南征北战十载,一开始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大头兵,如今却已经是北越中连皇帝都忌惮的肃国公了,文臣武将,平民百姓,莫不知肃国公的威名。
谢知筠嫁进来两月,已听说有三波亲戚上门投靠,不过没有哪一次就连卫戟和她都要一起见一见的。
足见这一次的亲戚并非远亲。
谢知筠正发着愣,外面就传来珠帘碰撞的脆响。
高大的身影踏步而来,卷入一阵凌冽的寒风。
谢知筠秀眉一挑,抬眸向他看去。
入目是卫戟俊逸非凡的脸。
卫戟见谢知筠打扮妥当,果断向她伸出手:“夫人,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