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性不解道:“这……那您才是应该直接走过去啊,你真有佛性,一定可以见到佛祖的。”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就在我心头。”老者笑说。
并摇头道:“但我拜的,不是这灵山,也不是佛陀。”
“那是什么?”
“这些人都说,只要虔诚叩拜,就可以赎尽罪恶。”
老者指着远处那些叩拜的人说道:“可是他们却坚持不下去,往往因为干旱、寒冷、饥渴、疲惫、痛苦而退去。”
“我想,如果虔诚叩拜,真的能赎罪的话。那我就一步步叩首到灵山,来替这些坚持不下来的人们赎罪!”
“这!”曾元性呆住了。
心中五为杂陈,面色复杂的看向眼前老者。
老者再次分给曾元性一些水和食物,道:“去吧,别再往前了,你去灵山,见不到佛陀的,往回走六十里,就有人烟了。”
说罢,老者转过身,继续向遥不可及的灵山,叩拜而去。
曾元性并没有往回走,而是跟在老者身后,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既然自己这样的见不到佛陀,他想看看老者能不能最终见佛。
他始终有些不敢相信,世间除了自己,竟然能有老者这般纯真的人,愿意自己受苦替他人赎罪。
所以他一直默默跟在后面。
终于,不久之后,老者停了下来。
“果然,他终于还是坚持不住了。”虽然尽在预料中,但曾元性没有半分心喜。
反而有些心灰意冷。
疾步跑上前去,扶起老者。
“年轻人,我即将走向死亡。”老者面色无悲无喜。
其实曾元性也已经六十多岁,并不年轻,但这个时候,曾元性也没在乎这个称呼问题。
“长老!你这……这又是何苦。”曾元性无法理解。
老者已经虚弱到不能说话,取出仅有的那点水和食物,全部给了曾元性。
“快回去吧。”
曾元性茫然摇头:“回去,回哪儿去?”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世上并无真佛陀,见不到佛祖的……”
老者摇摇头,闭上了眼睛,身体在慢慢变得冰凉。
沉默许久之后,曾元性并没有往回走。
面色逐渐坚定的看向朝夕阳。
“扑通”一声跪伏下去,叩首三匝。
缓缓起身向前一步,又再次叩首。
“我是个废人,是个被社会抛弃的人,是个拾荒者……”
一股股念头浮起浮落,老者对曾元性的内心触动极大。
他不想知道这是哪儿,不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
不想知道这样能不能替其他人赎罪,也不想知道这样能不能见到佛陀。
他接过了那个不知姓名,始终面色纯真老者的水和食物。
也接过了他的意志。
他要替自己,替其他人赎罪。
没有半分不愿,但也没有半分虔诚。
随着不断向前,水喝光了,囊吃完了。
无尽的,暗无天日的,漫长的的痛苦,使身躯逐渐虚弱,破败。
心中所有杂念,都渐渐平复。
也许这其实是已经虚弱到,无法再生出那怕一丝杂念。
唯有那股莫名念头,反而愈发坚定。
叩首,再叩首。
如同变成了一个不知疲惫、不知饥渴的神佛。
灵山依旧遥不可及,海市蜃楼。
一丝丝玄妙变化,从曾元性心中生出。
恍惚之间,他看见了老者,看见了妻子。
看见了欺负他的人,看见了侮辱他的人,看见了谩骂他的人,看见了嘲笑讥讽他的人。
看见了苦海,看见了一个光灼灼,圆陀陀的物什,不断剥离丝丝污秽。
如同一朵莲花,生自心中,出淤泥而不染。
…………
新林市,北安路,一座废品站旁边。
一个人蜷缩在街边。
浑身破烂,衣服很陈旧,但洗的很干净,脸上沧桑,胡须头发都搭理的很整洁。
他悠悠转醒,眼中再无昔日混浊、茫然。
只有目光如矩,似乎能够穿透人心。
隐约一朵莲花,浮现在眼底。
“法台寺,是师父留给我的基业,应当先去取回,倚为渡世之根基。”曾元性站起身。
用一柄捡来的锈刀片,重新剃净了头上发丝。
又在如同垃圾堆一般的小窝里一阵翻找。
终于,找出了一个杏黄包袱,曾元性眼神罕见的透露一丝丝怀念。
但转瞬而逝,只余下古井无波,打开包袱,里面是一片袈裟。
而包袱,其实是一件僧衣,里面裹着当年受戒的袈裟。
大街上人来人往,曾元性也不在乎,直接脱去破烂衣裳,换上僧衣直惙,系上袈裟。
之后,向着法台寺方向走去。
他的师父,曾是法台寺方丈,生于民国年间,历经坎坷。
师父圆寂之后,他的师弟花钱收买了寺中大半僧侣,又与协会相勾结,取得了法台寺主持的位置。
并将一座千年宝刹,弄得乌烟瘴气。
但曾元性知道,师父一直看重的人,是自己。
这是曾元性以前人生中最值得夸耀的事,师父说过,他最有佛性。
以前,曾元性没有心情,也没有能力去争取这些东西。
现在,他于梦中证悟,有了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神通”。
但他依旧没有争夺的心,只是遵循师父遗愿,去取回他应有的东西。
他只希望,可以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保留最后一点纯真净土。
并以此为根基,指悟其它有佛性的人。
这将是他如今重新振作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