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后,县衙上下都忙碌了起来,朱谊江视察乡里,一天都不一定见得到个人影儿。
正午,到了用饭的时间。
朱家的婢女将厨子做好的菜送到饭堂,进进出出,不一会儿的功夫,本就显大的桌子就被塞满了。
“沈姨娘、嫂子。”
“黑子来了,赶紧坐吧。”代云萍招呼道。
朱存休做到自己的位置,默默等待着。
朱存极走进饭堂,见着满桌子的菜,疑惑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是沈姨娘让厨房准备的。”代云萍走到朱存极身旁,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沈氏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因为春耕的事,你父亲连着在外奔波数日,都没好好吃饭,正好他今天中午能赶回来,我就命厨房多准备了些菜。”
“那也有些浪费,父亲要是看到了,怕是会不高兴。”
朱谊江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虽然朱家已经富裕了起来,可依旧不喜欢铺张浪费。
时间一点点流逝,坐着的男童苦着脸叫道:“娘,我饿了。”
男童旁边更小的女童也叫道:“娘,我也饿了。”
“紫满、绿萝,再忍一忍,等你们父亲到了,就可以吃了。”
这就是沈氏的一双儿女,男童叫朱存梳,紫满是他的小名,今年八岁,女童叫朱存朵,小名叫绿萝,今年只有四岁。
这时,有婢女进来道:“老爷回来了。“
坐着的众人立马站起身,旋即就见朱谊江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主位坐下,然后向下压了压手。
“怎么做这么多菜,吃不完浪费掉多可惜,要知道现在外面还有人饿死呢。”
“老爷,这不是见你好几天没吃好饭了嘛,所以让厨子多做了些。”
“这次就算了,不过你们要记得勤俭持家的道理。”
“是。”众人齐声回道。
“让你们等久了,都坐下吃吧。”
闻言,众人才坐下动筷。
才吃了没一会儿,朱谊江就开口问道:“黄奴,你不要灰心,去年我们没有考中,可以再等三年。”
朱存极去年提前数月前往西安城,不仅仅是为了参加年祭,更是为了参加乡试。
只可惜乡试落榜,不过他与朱存休并没有着急回扶风,而是又多呆了几个月,年后才回来,顺便参加了年祭。
之所以刚回来时,朱谊江对此不闻不问,那是他担心提起儿子的伤心事,所以才拖到现在说。
“我们家本是底层宗室,之所以能翻身,就是因为读书,进士为父不抱希望,只希望你能考个举人,那样就能花些银子候补一个知县,确保官位不会在为父这代断了。”
“正好,青雀也在多贤书院,你去了后,兄弟俩在一起也好有个伴儿。”
县城南边有一孤峰,两翼如飞凤展翅,故名飞凤山。
孝宗弘治二年,时任扶风知县马毅奉令在山中修建多贤书院,附近数县多有学子前往求学,亦不乏外府学子。
朱存极天启三年进入多贤书院读书,于去年参加乡试不中,他的弟弟朱存相则是去年进入多贤书院,是在为院试做准备,只要考过了院试,那就是秀才。
“父亲,书院孩儿肯定是要去的,不过不是去读书,而是去退学。”
“退学?”朱谊江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长子。
“你现在还年轻,不好好读书,争取中举,还干什么?”
旋即叹气道:“为父刚刚就说了,你不要因为一次不中举就灰心,谁不是考好几次才考中,就连为父当年也是第三次乡试才堪堪中举。至于那些一次就中举的人,都是文曲星下凡,我们普通人比不了。”
“父亲,孩儿并没有因为去年乡试不中灰心,只是孩儿觉得考中了也没用。”
“黄口孺子,也敢说如此大话。”朱谊江立马吹胡子瞪眼。
沈氏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明面上却是劝慰道:“老爷莫要生气,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黄奴还小,等过几年他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父亲,就算孩儿中举后补了一个知县又如何?你看看如今的大明天下,到处都是造反的饥民,被杀的知县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特别是我们陕西,去年大旱,今年也大旱,今岁夏秋歉收的话,没了活路的百姓必定会造反,到时我们陕西不知道会有多少知县、知府死于造反的饥民之手。”
“既然如此,孩儿又为何要为了一个送死的官职去寒窗苦读呢?”
听到这话,沈氏立马变了脸色,“黄奴,你怎么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了出去,我们一家人可都要跟着你受罪啊。”
然而朱谊江的怒气却是稍减,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对。”
他就是陕西的知县,很清楚陕西如今的情况,正如他儿子所说的那样,今年要是再歉收的话,整个陕西必定会爆发大规模的民变,在汹涌的反贼面前,不要说他这个知县了,就算是知府也要玩完。
朱谊江是读书人,可又不同于腐儒,更注重现实,偏向于王明心学,所以才会承认自己儿子说的对,要是放一个腐儒在他的位置上,估计刚刚就扇了朱存极一个大嘴巴子。
“不过旱情终究会过去,造反的饥民也会被朝廷镇压下去,三四年后,等你再参加乡试时,也许陕西就已经恢复了安定。”
若是朱存极不了解这段历史就真信了他的话,因为任谁也不知道这场民变就是大明亡国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