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夜莺。”
坐进车里的一瞬间, 光线暗了下来。
白色布帘严实地拉着, 后排的座位上, 放着三五个精美的礼盒,谢南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开车的则是那天见过的林少尉。
“为什么又是你?”白茜羽关上车门, 车子行驶起来,她不太高兴地说,“我的身份不应该是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吗?老是和你一块儿行动被人一锅端了怎么办?”
上次她去执行接近孔潜的任务时,送她的是一个是租车公司的司机,对她的身份目的一概不知。她以为这一次的情况也是如此。
负责开车的林少尉皱着眉,谢组长在军事调查处是何等人物, 年纪轻轻便升到了少校的军衔,威名赫赫, 权利极大, 在黑暗的夜幕之下,他便是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大魔王, 手下控制着百人的精英部队,成功策划过多次暗杀与刺杀的行动, 甚至拥有对将级军官以下先抓后审的特权, 军事情报调查处上海站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就是由他一手建立的。
这样的人物,他们这等下属见了也是心中发憷, 不敢稍有差错,更别说普通人了。
莫说再大的官,再有钱的商,到了他们手里,只要扣上“通敌”的名头拉到了审讯室里头,也只有揉圆搓扁的份儿,在这种特务机关而言,所有人都是案板上的鱼,除了敬畏恐惧之外,生不出任何念头来。
就连许多行动处的组员回到家,因为在这种血腥的环境待久了,难免沾染了生人勿近的气息,以至于家里的妻子儿女都不愿意亲近,生活中都诚惶诚恐,有如看什么恶鬼一般。
可要说是这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却也不像。她像是……真的不怕他们。
她把谢组长当成了与她一样的……人?
林少尉觉得自己心里的念头荒谬极了。
谢南湘道:“那是潜伏人员的要求,他们需要绝对的安全和隐蔽,没有启用时一直保持静默的状态。”
现在的军事调查处非常缺乏的知识性人才。谢南湘很愿意给新人普及一下基本特工知识。
“就好比之前的‘夜莺’,我们会设一个特定称之为‘死信箱’的隐蔽地点,她将情报安放到死信箱,由她的上线定期检查取走情报,这种传递方式的好处是非常的安全,双方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接触,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年龄,相貌,身份。但坏处是流程比较繁琐,只适用于实效性不强的情报,不适合传递情况很紧急的情报。”
“而掌握着‘夜莺’情报的,只有情报中转站的负责人,也就是一个被我们称之为‘信鸽’的身份,他很不幸牺牲了,但幸好我们赶在敌方之前截获了他手中的情报和人员名单,因此才找到了‘死信箱’的位置,派人日夜蹲守,这才等到了你的那一封信。”
“我喜欢这种方式,我们不能继续保持吗?”白茜羽拿起旁边几个盒子,“还有……这些是什么,给我的见面礼?炸弹么?”
“你现在是行动科下第一组第一行动队的队员,而我们的主要工作大部分都要出外勤。”谢南湘透过后视镜瞟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地说,“那是给你今晚的行头,尺寸应该合身。”
白茜羽拆开礼盒,看到里面闪闪发亮的礼服,再看其他的盒子,高跟鞋、首饰一应俱全。
可这次情况与孔潜那次又有不同,今天显然不是简单地去跳个舞撩个汉就能解决的。
可她明摆着拒绝不了,于是有些恼怒,“可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
谢南湘耸耸肩,“至少你是一个能把党国少尉耍得团团转、还自学了格斗的学生。”
林少尉绷着脸,一言未发。
“……真是个记仇的男人。”白茜羽认命地将那件镶满水钻的礼服拎出来。
她上辈子学过些以色列格斗术,但也仅限于防身的水平,别说碰上谢南湘这种练家子,真要与寻常壮汉对打还是力有未逮,最多只是能打别人个出其不意而已,力量上的差距足以抹平一切。
“放心吧,你只需要在傅成山身边,留意一切可疑的人物,必要的时候带着他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谢南湘看了看表,说,“距离华懋饭店我们还有三十分钟的路程,你可以抓紧时间把衣服换了。”
“就在这?”白茜羽看了看车厢,虽然有帘子的遮挡,外面人看不见车内发生的事,但前排坐着的两名异性可是随时可以通过反光镜观察到她的一举一动的。
“有什么问题吗?”谢南湘说,“从现在起,你已经是一名专业的调查处准军官了,在任务面前,没有性别。”
林少尉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白茜羽挑了挑眉,拿起衣服,说,“当然没有。”
于是白茜羽就开始脱衣服,她脱得又快又利索,一点儿也不扭捏,仿佛是三伏天迫不及待准备一个扎猛子跳进河塘里一样,前头的谢南湘一没留神,光洁纤细的腰肢和手臂就已经露出来了。
林少尉人都傻了,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后视镜,就听身旁一个声音冷冷道,“好好开车。”
林少尉一个激灵,立刻移开眼神,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想法——这女子也忒大胆了!
虽然此时上海的观念相对开放,但穿着暴露的女子,还是会被人打上各种烙印。报纸还曾口诛笔伐过女子穿着日渐暴露:“妇女现流行一种淫妖之时下衣服,实为不成体统……此等妖服,始行于伎女,伎女以色事人,本不足责,乃上海之各大家闺秀,均效学伎女之时下流行恶习。妖服冶容诲淫,女教沦亡,至斯已极。”
他当然知道谢组长这么做的用意,女子一旦踏进了这个腥风血雨的世界,要遭受的苦难有时更甚于男子,然而对于特工而言,羞耻心是毫无用处的。
没有抛下一切的觉悟的人,只会死得很快。
当然,可以预想到的是,就算是再泼辣聪慧的女子,在这种事上也是很难完全抛下的。他还想对方会用尖酸刻薄的语言嘲讽他们,拒绝这样的对待,就像那天在审讯室一样……结果人二话没说,麻溜地就换了。
白茜羽确实没觉得有什么,她里头还穿着吊带呢,以前穿比基尼更暴露,还不是浴巾一脱就下水,当着男性换衣这种程度的尴尬还不如上厕所时不慎把裙子夹在内裤里继续逛街。
谢南湘轻咳了一声,目光垂下,盯着手里的旧烟盒。
对于换衣服而已略显局促的车厢内,白茜羽一把将套在头上的裙子扯下,舒了口气。
估摸着对方应该换好了,谢南湘下意识瞟了下后视镜,随即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说,“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所以,如果你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掌握到的技能,最好说明,不然实力的误判,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风险。”
“嗯……技能吗”她将长发从礼服里撩出来,“弹钢琴、小提琴……算吗?我舞跳得不错,唱歌也挺好听的。”
林少尉听得有些想笑,随后又忍住了。
“还有吗?”谢南湘不置可否。
“外语?”
“具体一点。”
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正在扯动衣摆,说话时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断断续续时轻时重的,“英语、法语……德语、还有一点日语……也就日常交流的程度。”
林少尉忍不住问,“你学这么多语言做什么?”
除了通译,正常人谁会学这么多外语?他觉得有些可疑,可他也不知道该怀疑什么,这个“虞梦婉”的背景资料清清楚楚,没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但这偏偏就是最奇怪的……一个常年居住在北方小城的旧式闺秀哪里学的这么多门外语?学来又要做什么?
“……兴趣。怎么,不行吗?”白茜羽反问。
谢南湘制止了林少尉还要开口的意图,“继续,你还会什么?会开车吗?”
白茜羽微微偏过头,戴着耳环,“当然。我可是老司机。”
“枪呢?会放枪吗?”他冷不丁问。
林少尉张了张口,他有些跟不上组长的思路,怎么一下子就从弹钢琴跳到开车放枪了呢?这是一个女人会学的本事吗?再新式的女子也没有学这的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接了话,语气谦虚,“只能说略懂吧……”
林少尉惊呆了,脱口而出,“你学这做什么?”
“我是一个兴趣广泛的人。”白茜羽忽然从盒子里翻出一条黑色尼龙束带,“这是什么?”
谁想到下一秒谢南湘就不知从哪抛给她一把枪,“试试这个,会用吗?”
白茜羽下意识接住,然后拔枪,退弹夹,开保险,拉套筒检查有无子弹,最后关保险,装弹夹,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一套很标准的验枪流程,她在美国靶场学枪时,教练很郑重地叮嘱过她使用枪支前后必须及时严格验枪,虽然那只是短暂地一段学习,但白茜羽依然记得很牢。
谢南湘看着她并不娴熟却格外精准的动作,笑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别误会,我枪法不好,没有被什么奇怪的组织训练过。”白茜羽耸耸肩,将枪还给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世道不太平,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嘛。”
这借口就尼玛离谱……林少尉心里默默爆粗。
“既然会用就拿着吧。”谢南湘竟然也从座位底下拎出一把□□来,放在膝上一边拆卸检查,一边擦拭着,说,“傅成山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如果发生什么紧急状况,我允许你使用它。”
“组长……”林少尉拼命地给他使眼色,组长竟然给这样一个姑娘配枪,他确定可以相信她吗?相信她说她是一个会玩枪会开车还不怕死的……普通女学生?
白茜羽挑了挑眉,“看来你对我很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淡淡地说,手中动作不停,零件飞快地组合,严丝合缝地装好时发出悦耳的声音。
车子行驶到外滩附近,“铛铛铛”三声,有钟声响起。
六点了。
十里洋场像是一瞬间披上了金色的外衣,绚烂的华光浸透了滔滔的黄浦江水,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