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好景不长,阿娘生下我以后,没两年就失宠了。
在日复一日巴巴等着义阳侯临幸的日子里,她住的院子,越搬越远,贵重的衣裳和首饰,也都换成银钱,用来打点那些能在义阳侯和夫人面前说得上话的贵仆。
然而,一切努力,都挽不回一个对她失去兴趣的男人的心。
我十岁的时候,阿娘已经失宠很久了。
她住在府中最偏僻的小院里,一到冬天,连烧些灶炭都是奢侈,手脚和脸上生满冻疮,除了被克扣的份例,每个月身上所剩无几的月银,除去用在我身上的,便全都拿去给那些贵仆,换义阳侯的消息去了,以期能得到与义阳侯死灰复燃的机会。
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天真的阿娘却还在思索着,要如何能挽回义阳侯的心。还痴想着义阳侯也许哪天能想起来,她这个“天然去雕饰”的娇憨人儿。
后来,她重病在身,在大年三十那夜,被活活冻死了。
义阳侯府何等富贵,竟能让一个不受宠的侍妾活活冻死,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我跪在她尸身前,哭得稀里哗啦,心里告诫自己,这辈子都不要为任何一个男人,活成阿娘这个样子。
阿娘死了以后,我被带去大夫人的院子里养着。
比起那间冻死人的小院,大夫人院子里吃得饱,穿得暖。
除了大夫人不高兴的时候,会拿我们几个庶女出气以外,日子也勉强能过得。
只不过,大夫人生气的时候,比高兴的时候多得多。
因为义阳侯经常会带女人回来,各式各样的女人,有天然的、娇憨的、纯真的、妩媚的、温柔的,他毕生的文采,都体现在对许许多多女人不重样的形容里。
在我印象里,和他一样“文采卓然”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天德皇帝——楚业。
我初见楚业时,年方十一,那时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个风流倜傥的闲散王爷。
每次他来义阳侯府的时候,大夫人就会让人把我们这几个庶女,精心打扮一番,穿最好看的衣裳,戴最美的首饰,然后站成一排给他请安。
这是义阳侯府祖上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
李家的女儿,为家族而生,为家族而死。
“宁为天家妾,不做平民妻。”是李家专门为李家女书写的家训。
楚业一眼就看见了我。
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小女名月娇。」我垂首回答。
「东窗一段月华娇,好名字。」他拽了句诗文。
可比我爹“月下娇花,惹人怜爱。”有意境多了。
只不过,这两句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就像义阳侯和楚业,本质上都是自诩风流多情的色胚一样。
因着楚业这句诗文,我在府里的待遇好了很多,起码不再挨打了。
还多了一项差事——
每次他来府上时,我负责在旁煮酒烹茶。
尽管义阳侯和夫人,为了能攀上楚业,心里生了龌龊心思。
可好在,先帝和太后是正派人,楚家的家规家训是有底线的。
楚业只拿我当小辈看。
尽管,在一开始的时候,我生怕他没底线,饥不择食瞧上我,还特意趁人不备,画歪了眉毛,故意扮个丑样子,惹得他哈哈大笑。
也恰恰正因如此——
多年以后,为了不必回义阳侯府受大夫人的磋磨,为了能让他瞧上我,如愿爬上他的龙床,我再次画歪了眉毛,故意扮个丑样子,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想,我身上既流着李家的血,骨子里大抵还是有点李家的“风骨”的。
“宁为天家妾,不做平民妻。”这句家训,我深以为然。
只不过,这“天家”须得是最位高权重的九五之尊才行。
我这样的长相,又有那样的爹和嫡母,与其被他们安排嫁给年老色衰的王公贵胄做妾,还不如嫁给楚业这个皇帝,才能有活出来的机会。
我在话本子上看过一句话,比李家的家训还令我鼓舞至深——
心中无男人,拔剑自然神。
事实证明,我做到了。
我借着多年前,楚业是桓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情分。
在他面前,扮好柔弱无害的菟丝花,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
而在太后、皇后和太子妃面前,我毫不掩饰地把自己剖开给她们看。
我不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可我足够坦诚。
我别无他求,只想好好活着。
这世上,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
尤其是聪明女人。
我看得清楚她们,她们也能看清楚我。
所以,我很快就怀孕了。
我成了这后宫里,最受宠也最体面的女人。
我很清楚,这份体面,不是楚业给我的。
男人的宠爱是一时的。
与其费心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倒不如好好抓住一切的助力,武装好自己,竭尽一切可能远离阴谋诡计,保全自己。
上巳节那日的江宴,我提前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专门派了小太监,守在江边,只想提前示警太子妃,让她远离麻烦。
至于义阳侯,我巴不得他死。
若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不时递消息进宫,让我在皇帝面前,替义阳侯府做这做那。
我凭什么要替害死我娘的人做事啊。
虽然,上巳节那天,太子代太子妃婉拒了我的好意。
可太子妃还是在“五妃小产”那夜,像我当初对她做的那样,提前对我示警,救了我。
那一夜,我亲眼看见有条像蛇一样蜿蜒的黑线,钻入殿中,四处游走搜寻。
若非我身上贴满了太子妃差人送来的朱砂符纸,腹中的胎儿,怕就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死胎……
楚业的死讯传来那日,我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他死了,我便无需再费尽心思讨好他。
也不必担心,腹中的孩儿生下来,再卷入无休止的争斗中。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我也如愿搬出了皇宫。
我年方十九,便成了这京城里,唯一功成身退,出宫荣养的月太妃。
如今,我住的府邸,是楚业潜邸时的桓王府。
与它隔着一条街的,便是以前的义阳侯府。
这府邸如今也是我的。
那些明里暗里,让阿娘受苦冻死的人,全都死光了。
我也算是大仇得报。
除了肚子里这胎,我还多了一个儿子,是赵贵妃所出的十皇子。
我身边有最忠心的暗卫和家仆。
我嫡亲的妹妹月兰,随了她母亲的姓氏,如今姓姜,是今年女子恩科,神安皇后钦点的大理寺少卿。
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