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未尽,门外突然传来云板,连扣四下,正是丧音。
他眉头轻微皱了皱,那眼神就此开始变化,随着丧音的落下,已是毫不掩饰的疲惫和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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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突发恶疾,已于今晨崩逝。
官员还未进入大殿,御前的大公公便来遣散了他们。
早朝的官员三更天便要等在建福门外,至五更宫门开启。送宋祁来的马车已经原路返回,不过有宫里的马车送段拂易回府。
“殿下不如同妾身挤一挤吧。”段拂易缓步走到宋祁跟前,温声道。
想起他方才的眼神,她胸中有些喘不过气。
宋祁没有理会她,却阔步跨上了娄氏为她套的马车。
段拂易只好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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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原是为她一人准备的,坐两人便有些逼仄。他二人对坐着,膝盖不可避免的碰到了一起。
段拂易有些不习惯,宋祁却一动未动。
西街买糖炒栗子的小担已经挑了出来,那味道闻着焦香甜腻,便是大道上驶过的马车内也能闻到。
段拂易一夜未睡,也未用早膳,闻到这温暖的味道不禁乏了起来。
“你的心肠还真是冷。”
段拂易清醒了些,只见宋祁冷冷看着她。她原以为这一路他都不会同她讲话。
“娘娘许给你什么,让你连自己的亲姨母都杀。”他此刻甚至不愿意称呼殷殊一声“母亲”,即便有再多的难言之隐,即便死去的那个人也是他所厌恶的。
马车上没有沾上鲜血,可他还是闻到了一丝那种让人作呕的味道。
段拂易想要辩驳什么,张了张嘴,只说了句:“我没有杀她。”
她昨夜进宫,皇后今日便死了。传唤她的是殷殊,而她是段家剩下唯二的那个孩子。
她活着,皇后死了。
“那你告诉我,她的死和你没有关系。”还是那样冰冷的目光,和不加掩饰是厌恶。
她突然不想解释了,梗着脖子回道:“皇后,是妾杀的,殿下还想听什么,妾一并说给殿下听。”
“可你方才……”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妾从前也可以不用杀人,殿下之所以可以一直做个端正干净的人,缘故不在……不在品德。”段拂易原以为自己可以以一种漠然的姿态说出这些话,说到一半却眼睛酸涩,喉头哽咽,“无非是殿下有人护着,而妾却什么都不剩了。”
宋祁并未因她一席话而动容,反驳道:“苟无物欲相攻夺,人性如何有不仁……你……”
此话未毕,看着她的神色,后面那些高调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心中突然愧疚起来,她从前原也是那样明亮和善良。
“我昨夜若拦住你,你便不会进宫,也不会犯下此等错事。你如今手上沾了血,是天地不仁,也是我的过错。”这话说得很真诚。
是天地不仁,让她遭此浩劫。是他的过错,明知道她入宫会面临些什么,仍没有护住她。
“殿下不必如此……”她心下疲惫至极,母亲的死,父族的倾覆,岂怪天地。她造下的杀孽,岂怪他人。
她虽未杀段菀菀,段菀菀却是因她的话而死。她宁愿成为先皇后,也不愿成为废后,是为了维护段家最后的体面。
宋祁说得不错,倘若不是她为了一己之私,段菀菀是不必死的,即便皇帝再忌惮宋祯,等他年岁到了,御史台群臣相逼,该给他的也会一一给他。
她不过是利用段菀菀遭此变故后的万念俱灰,一定会相信她的话,来换取中秋宴,来培植自己的势力罢了。原不是要她死,却仍逼死了她。
宋祁看她的泪水顺着脸颊留下,突然很想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但他没有那样做,他沉默良久,无奈道:“过几日陛下派我去明州治涝,阿姐……就跟在我身边吧。”
这一声拗口的称谓,也是在提醒他自己要时刻保持清明。